马二芳后知后觉的发觉那些账本的用处,那些产业哪怕经营不善,靠着租金与变卖,也能带来不容小觑的价值,这些钱恩养富贵一个庄娘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庄娘子改嫁到马家,进了族谱,但到底没有生下马大余的孩子,从血脉上来讲,她并没有彻底融入马家。
马二芳知道的,二娘不肯生下第二个孩子,她只要宋灵均这一个亲生孩子。
那么如果失去宋灵均,就算有马大余这个丈夫在,就算有他们这些继子女在,在别人眼里,庄娘子在马家的立场只会变得尴尬。
她在宋澈不在后就饱受侮辱与摧残,为了女儿迈出相当于背叛宋澈的一步,宋灵均不想她娘亲到最后,成为一个孤单又无所依靠的人,
庄娘子不擅打理产业,所以她把这些东西交给马二芳和马四顺,他们两个不会远离马家,也是最能照顾且奉养庄娘子的人,宋灵均相信她的二姐和四哥。
马二芳心里一片冰凉,在那个受惊吓的中元节里,宋灵均就想好了这一切,她早就知道自己会病成这样。
“你什么都不说,自己在那自顾自的安排什么啊......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你这样拼尽一切的准备才会去照顾二娘吗?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马二芳埋首又是哭又是气:“......你仗着是妹妹跟我打架吵架还少了?你管我骂我教训我还不够多吗?把我当姐妹的是你,最后不相信我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过分.......”
宋灵均的手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里,马二芳泪眼模糊的看着,突生出了十分的绝望来,若是换在以前无数个普通的日常,宋灵均一定会从床上翻滚起来,抓着枕头笑呵呵的扔到她脸上,一如既往的将她这个姐姐拿捏在手里,逗她哭逗她笑,嘲笑她又爱护她,她们仿佛是一对天生的姐妹,是一对别人从未怀疑过的姐妹。
若她们是亲生的姐妹,马二芳一定会在此时含着血泪,毫不犹豫的接过宋灵均所不舍重视的一切事情。
但她们是半路的姐妹,她们曾经互相讨厌嫌弃过,如果说宋灵均当初窥伺过马二芳幼稚的心灵并加以嘲弄,那现在就没有人比马二芳更加知道,宋灵均真正的弱点。
马二芳爬到床榻上,居高临下的低头看着宋灵均,她咬牙,她不甘,她尽她最大的力气威胁道:“我不会帮你照顾二娘的,绝对不会!你若是死了,就在那飘着,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二娘一个人孤独一生,受尽欺负吧!你听到没有宋灵均,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你自己的娘,你自己好好去照顾!你听到没有!”
大夫在旁边越听越不像样了,他是让家人来帮忙撑住这口气,不是让她来说气话的啊!忙阻止道:“这位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
马二芳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宋灵均,凄惨一笑,眼泪簌簌落下:“我都说道这么过分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反应?你不是最心疼二娘的吗?你舍得看二娘失去你吗?二娘会崩溃的,她支撑不住的,你要是去了,二娘她也会.......”
她将脸埋进宋灵均的掌心里,哭泣道:“当初明明是你们母女俩闯进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要这样丢下我们离开......”
饶是看惯生死的大夫们也都面露不忍,心想不是亲生的姐妹都心伤成这样,可见一家人感情颇深,待会姑娘的娘亲要是来了,看着女儿这般,得有多绝望啊......
马二芳突然抬起头来,她捧着宋灵均的手,呆呆道:“刚刚灵均好像摸了我的脸......”
那好像不止是摸,甚至是掐的动作......分明是有意识的!
一名大夫听着大感振奋,忙捧着浓黑的汤药过来:“说明姑娘有可能是能听到声音的!快把这药喂下,咱们随时调整方子,你再多多与她说话,什么气话坏话难听话都没关系,横竖你们是一家子姐妹,有仇再回家算账打架去,那才是姐妹呢!”
马二芳赶紧抹掉眼泪,强撑着爬起来,将一勺一勺的药喂进宋灵均的嘴里,药喂不进去,全洒了,她低头又是哭了一场,挂着满脸的泪水,一遍一遍小声的求道:“灵均,求你,求你了......”
外头正骑马狂奔的马四顺突然勒停马,他在满头汗水中不停四处张望,他已经赶向后山,听陪他来的护卫们说,霍小王爷在后山救下爹和二娘后就往城中赶来了,按路线来说应该会经过这条道路,此时一直不到,极有可能是被叛军拖累了脚程,别说及时赶到了,连安全都不一定能保障。
他心里头砰砰直跳,汗水在这凉夜里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此时六神无主,不知道是该前往接应爹娘,还是在此处等待,若是前去接应,很可能会遇上叛军,到时候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可是若不前去寻找,他怕二娘和爹没有及时得到妹妹病重的消息。
妹妹病重......他必须,必须为妹妹做些什么。
就像他们兄妹俩从学堂下学回来,见二娘不在家,妹妹闹肚子饿了,作为小哥哥的他就会牵着妹妹,两人说说笑笑的前去街上寻找二娘,刚到城里那两年,二娘还得亲自上街买菜,她会事先在菜篮里放好兄妹俩喜欢的零食,然后就在街边上躲起来,看着他们两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捂嘴偷笑,再偷偷从后头冒出来,吓他们一跳。
那是母亲才能赋予的小游戏,是爱意与欢乐的小时光。
妹妹是个好孩子,她从来不会赶在前头独自撒娇,她会牵着自己的手一起扑到二娘身上,二娘轻柔的抚摸,妹妹神气的面容,组成了马四顺迟来的童年,那是母亲去世后不曾感受过的,是妹妹和二娘带来了这一切。
马四顺眼前闪过宋灵均毫无生气的睡颜,滑过脸庞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妹妹多年来无数次生病,他也曾在床榻下守护过,听着妹妹的咳嗽和喘不上来的呼吸,心脏揪得疼痛,他不敢面对,可妹妹总会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朝自己伸出手,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四哥我饿了......
马四顺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侥幸中盼望着妹妹长大,他以为他能等到那一天的。
他终于忍受不住了,在马焦急的踱步中,低头控制不住的失声哭泣。
远处山头里突然有烟花从茂密的森林中飞出,在夜空中闪耀着亮眼的红色,跟着马四顺的护卫喊道:“那主子亲兵队的信号!姑娘的父母就在里面,快,我们走!去接应他们!”
其中一名护卫对马四顺说道:“四少爷,你三哥也在亲兵队里,正好一起过去!”
听到自己三哥也在,马四顺抽着鼻子赶紧振作起来,他正想着该如何组织语言告知这一消息,却听到远处传来刀剑相撞的声响,凌乱的马蹄声还有磕磕碰碰的车轮声,无不再表明他们路上并不安全,叛军极有可能跟在后头。
马四顺往旁边一看,他们就五个人,他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这时候赶上去只会添麻烦!
在匆忙之间,马四顺看到马鞍上面绑着一捆麻绳,他听着远处疾速的脚步声,想到妹妹小时候的恶作剧,突然来了注意。
此时夜深,城中叛乱未停,到处混乱一片,即便在远处也能看到四处火光熊熊,但后山处并无什么人影,茂密黑暗的丛林里有小动物突然暴动起来,接着地面震动,奔驰的骏马高高跃过凌乱的石子堆,一队轻甲上身的年轻人马快速朝林道上直奔而去,一辆轻巧的马车在护卫下紧紧跟在后面。
摇晃的车帘后面,露出了神情苍白紧张的马大余和庄娘子。
面庞上沾了血迹的马锋神情坚毅,面对紧跟在后头的叛军,他抿着嘴唇并不露怯,时不时挥刀砍下沿途树上的树木,以此用来拖延叛军的追击,但那不过是一时之计,后面那群人来势汹汹,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他不怕当面厮杀,就怕马车上的爹娘受累。
他转头之际突然看到了不远处躲在草丛中的马四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四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见马四顺指了指前头,接着双手抓紧什么东西往上狠狠一拉,多年兄弟的默契,再加上那是妹妹小时候常做的恶作剧,马锋立刻明白过来,立刻转到队伍后面断后。
就在马跑过一条窄小的道路时,马锋回头看准时机,大喊一声:“起!”
一条粗大的麻绳被事先藏在泥土里,随着马锋的命令,突然从地上破土而出,绷紧了十足的力道,将后面追来的骏马连人直接撂倒飞出,而及时刹出脚步的追兵则被窄小的道路挤在一处,骏马嘶鸣暴躁,追兵在马上不知方向,怨声载道,甚至来不及收住刀剑而互伤了对方。
趁着这个来不及反应的混乱时刻,马锋带着人调转返回,利用地形优势很快将人陆续斩于马下,他们被追着已经有一段时间,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
马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马四顺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他一脸哭相,这个弟弟心大,向来比谁都想得开,从小到大哭得次数其实极少,见他这般,马锋心中狂跳,突然感觉山雨欲来,不顾手臂上的伤,忙下了马去搀扶。
“四顺,四顺,你怎么了这是?”
“三哥,三哥......”
马四顺扑到马锋身上,刚好摸到他三哥手臂上的伤口,他看着手心温热鲜血,连忙从怀里摸出帕子来去捂住,在那刹那间想到了宋灵均嘴角未干的血迹,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别哭!怎么了?你告诉三哥怎么了!”
“妹妹,灵均.....妹妹她不好了。”
马锋眼前一阵发黑,那比伤口传来的剧痛还要让他猝不及防。
“阿锋,四顺.......”
兄弟俩同时转过头,就见庄娘子从马车上下来,她身披着丈夫的外衫,脸上还残留着被追杀导致的狼狈污迹,发髻上的吉祥如意簪摇摇欲坠,那是宋灵均多年前给她买的,即便她现在拥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名贵簪子,但依旧独爱女儿送的这一支。
马大余扶着妻子,看着哭泣的马四顺,感觉心口直跳:“四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姐姐妹妹呢?她们安全吗?”
“爹,娘......”马四顺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他跑到爹娘面前,突然就跪了下去,在马大余和庄娘子的惊愕中,大声哭道,“灵均,灵均她突然病重!一直在吐血,昏迷不醒......大夫说,怕、怕是不行了!爹,娘,快回去看妹妹吧!”
庄娘子拉着身上的衣服,她愣愣地听着小儿子的哭喊,耳朵深处发出一阵强烈的爆鸣声,那剧烈刺激的搏动让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不远处照亮的火把被风熄灭,周围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那让庄娘子在无声的崩溃中想到了春风村,那座破屋,那张破床,那没有多余的钱买蜡烛的自己,以及在黑暗中裹着破布静静安睡的女儿。
也是那么暗,也是那么......毫无未来的希望。
这算什么呢?
这多年来都只是假象而已,她其实没有脱离春风村,她其实没有带着女儿逃出生天,这么多年她其实都在骗自己,她沉浸在女儿和自己心甘情愿制造出来的幸福假象中。
在女儿多次的生病中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但她骗自己,连灵均也一起骗她。
她们不愧是母女,在心狠方面,几乎一模一样。
心狠?心狠的是老天吧?
庄娘子踏出那一步,她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触感,她在摇晃的视觉中浑浑噩噩的想着,老天给予了无数刻苦的考验,夺走了她相约一辈子的挚爱,她抱着从她身体里诞生的宝贵血肉一路奔跑,总是满怀希望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迎来温暖的朝阳。
但她庄想容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不被眷恋,女儿是她的朝阳,是她活下去的一切意义,但老天最终还是要夺走属于她的阳光。
为什么,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庄娘子突然扯过外衫,狠狠砸在地上,她扑开霍府的大门,围过来搀扶的侍女都拉不住她,她几乎是摔着闯进屋子里,大夫们纷纷散开为她让出道路,她面前只有流着眼泪的马二芳和汤清瑶。
但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只看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宋灵均。
还有站在床前的,宋澈的身影。
“你别夺走.......”庄娘子朝虚空中抓去,宋澈的背影模糊不清,她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有喉咙里嘶哑的哀求,“对不起你的是我,违背诺言的是我......你别夺走灵均,你别夺走她......”
宋澈没有回头,没有回话。
庄娘子摸索着爬上床,将女儿的身体拥进怀里,低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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