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把我推到我爸那里去。”
坐上轮椅后,在去往厕所的路上,林画看到了正站在角落里打电话的林墨言,连忙让徐图转向。
徐图挑眉,“不尿急了?”
林画仰头冲她眨眨眼,“比起尿急,我更急切地想知道我爸在跟我妈聊啥。”
“还能聊啥?十有八九是你的伤势。”徐图说道。
林画撇撇嘴,“距离上次他俩通话,那都是上次的事了。”
徐图哭笑不得,“上次究竟是哪年哪月啊?”
林画像模像样地掐着手指头回忆道:“大概…去年底还是今年初,我没接我妈的电话,她联系不上我,就找我爸了。”
闻言,徐图这才想起他一直没回消息的事,随即探问:“你手机关机了?”
林画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关机了,“可能没电了吧。”
徐图展颜一笑,“原来是没电了。”
“嗯?”林画没有领会到她的笑意。
“没什么。”
徐图一甩头,“你偷听你爸妈聊电话合适吗?”
“他俩如果聊的是关于我的事,就很合适。”林画一本正经地说。
徐图努起嘴,觉得有道理,便推着他小心翼翼地朝林墨言走去,并在一个正好能听到墙角,又不会被林墨言马上发现的位置停下。
林画的妈妈说了些什么,徐图听不到,只看到林墨言在频频点头,不停说“是是是”,不由疑惑:“你应该没把你摔伤的事告诉你妈吧,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准是王麻子告诉她的!那个瓜娃子嘴巴大,又八卦。”林画立马骂道。
“王麻子?”
“刚才也在病房,就是年纪最小那个,算是我徒弟,不知道怎么就加上了我妈的微信,成了她的眼线。”
“我这是收了个叛徒啊!”
林画捶着胸口,痛心疾首。
徐图好奇的点是,“我看他脸上没麻子呀!”
“他屁股上有四五颗痣,加起来比我身上的还多。”林画解释。
徐图挠挠脸颊,“那他们叫你什么?”
“你猜?”林画仰头笑眯眯望着她。
徐图觑着他,“你猜我猜不猜。”
林画嘟嘟嘴,“不熟的叫林副,我是电检修一班的副班长,熟人比我小的叫林哥,比我大的叫画画、赛李白……”
“赛李白?”徐图讶然打断。
林画解释:“他们开玩笑说我画画比李白好。”
徐图忍俊不禁,揶揄道:“人家李白是写诗的,你跟人家比画画。”
“就是要用自己的长处打败别人的短处呀!”林画说得理所当然。
徐图忍不住扶额。
“那你如果跟牛顿比写诗,不就可以自封‘赛牛顿’了?”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
可等他听到林墨言对着手机报医院地址时,瞬间笑容一滞,沉声说道:“我爸这个叛徒!”
“看来你身边的叛徒不少。”徐图戏谑道。
她猜,林画的妈妈要来赶过来看望他。
“既然你妈妈要过来照顾你,我明天就回去吧。”
“徐图!”
“嗯?”
徐图垂眸看着他。
“你不是要推我去上厕所?”
“哦。”
徐图又看了一眼林墨言,发现他还在跟林画的妈妈交代些什么,比如这边海拔高、温度低…感觉不像在跟前妻聊电话。
“你妈妈过来,你爸爸应该挺高兴吧?”她猜测。
林画淡淡道:“高兴两天,失落两年。”
徐图一怔,没再说什么了。
来到男厕门口,她扶起林画后,就拜托路过的一位男医生把他搀扶进了厕所。
等她再转身时,林墨言已经挂断了电话,但仍旧站在原处,对着手机发呆。
“高兴两天,失落两年……”
她不由喃喃着林画刚才的话。
“你妈大概明天能到。”
三个人都回到病房后,林墨言就把另外二人已经猜得差不多的事告诉了林画。
“那你和徐图明天就回去吧。”林画说道。
林墨言忙道:“小徐明天回去,我留下。”
“你留下干嘛?跟我妈大眼瞪小眼吗?”
林画直视着他,表情冷峻。
这是徐图第一次看到,他用这样的表情跟林墨言说话。
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袒露出生气的一面。
在徐图的印象中,林画总是笑容和煦的,即使不笑,也是一副随和可亲的态度。
“我…出去一下。”
意识到气氛不对,她站了起来。
“徐图。”
林画伸手拽住了她,“明天送我爸回去,麻烦你了。”
徐图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林墨言,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好的。”
林墨言转身出去了。
徐图想去跟上,却发现林画还没撒手,依旧握着自己的手腕。
“徐图,如果不是我妈要来,我希望你能多推我几天轮椅。”
徐图哑然失笑,“我希望你能早点摆脱轮椅。”
“由衷希望!”
林画也笑了,随即松开了她,“我饿了。”
徐图挑眉,“就不管你爸了?”
林画双手环胸,“等他自己舔伤口吧,你帮不了他。”
“好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图把林画扶到床上躺好后,就去给他买饭了。
走廊上,她望见了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林墨言,有些五味杂陈。
同时,也让她不免感到好奇,林画的妈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林墨言如此念念不忘。
翌日,在林画的催促下,徐图就带着依依不舍的林墨言离开了。
林墨言一路沉默。
直到坐上了返回成都的长途车,他突然站起,让徐图猝不及防。
“要上厕所?”她下意识问。
林墨言捏了捏拳头,“我…我还不想走。”
说完,就拎着包冲下了车,速度快得让徐图瞠目结舌。
印象中,林墨言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地,可现在,乌龟直接变成了兔子,跳没了。
“老林!”
慢半拍了好几秒,徐图才一把抓起背包,追下了车。
好在林墨言的爆发力来得快去得也快,下车没跑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了,徐图很快追上。
“老林……”
徐图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墨言慢了下来,“我…我……”
徐图豁然而笑,“我陪你留下来吧,但回去后要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心肺,这一趟,太折腾了,我怕你老毛病又犯。”
“好!全听你的。”
林墨言猛点头,“你这次陪我过来的费用我私下给你结。”
徐图笑着说:“不用,就当是我提供的增值服务吧。”
“是…因为画画吗?”林墨言顺势问。
徐图一愣。
“墨言?”
蓦地,一个女人的出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也把徐图从半明半昧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扭头一看,当即认出,对方是林画的妈妈。
因为母子二人实在太像!
“如…如琴。”
林墨言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一开口就结巴。
待林画的母亲韦如琴走近,徐图不免错愕,对方看起来竟比林墨言显老。
远看时不觉得,当二人面对面时,年龄差一下就显现了。
林墨言也有些吃惊,印象中永远年轻美丽的前妻怎么老了这么多?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直白了,韦如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讪讪道:“我老了不少吧?”
“没有没有!”
林墨言旋即摇头,揉了揉鼻子,向二人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不过,他没有说徐图是自己请的护理,而是学林画,只说是父子二人的朋友。
“你俩的朋友?”
韦如琴一听,不觉又把徐图打量了一番。
徐图心想:这对父子真是多此一举,直接说看护,反而不会让人好奇揣测。
不过徐图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以微笑颔首,便跟随二人去往林画的病房了。
“爸,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看到去而复返的林墨言,林画立即皱眉,再一看站在他身旁的母亲,眉头皱得更紧了。
哎!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躲不过的始终躲不过。
林墨言挠着头说:“你妈才来,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我就再多待一天。”
“随你。”
林画懒得说他了。
唯一高兴的是,徐图也留下了。
“阿姨定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徐图打算给这一家三口,准确来说,曾经的一家三口留点相处空间,准备去把住宿安排了。
随后,她拿着韦如琴和林墨言的身份证就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韦如琴就问林画:“你女朋友?”
“朋友。”林画简而言之。
“也是你爸的朋友?”韦如琴又看向林墨言。
林墨言点头,“先认识我的,再认识的画画。”
“哦……”
韦如琴意味深长。
林画对她说:“妈,你还要上班,别待太久,到时我请个看护就行。”
“看护哪能照顾得好?再说我已经没上班了,有的是时间。”韦如琴说道。
“没在培训机构教琴了?”林墨言讶然。
韦如琴苦笑,“文文挺让我操心的,我没法两头兼顾。”
“哦哦!”
林墨言没多问了。
林画端详着母亲苍老不少的容颜,直接问道:“那男的对你不好?”
林墨言瞳孔一缩。
韦如琴连忙摇头,“没…都老夫老妻了……”
“这话挺耳熟。”
林画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画画,你这伤还好吧?医生怎么说?”韦如琴急忙转移了话题。
林墨言也配合着聊起了林画的伤势。
病房里的氛围逐渐走向正常,当徐图返回时,不由对眼前的和睦感到欣慰,在第二天推林画出去散步时,还提道:“我看你爸妈处得还不错。”
“因为我妈的锋芒没了。”林画直言。
“什么意思?”徐图没听懂。
林画望着湛蓝的天空,缓缓道:“我跟她上回碰面,是在去年清明,她回来给我外婆外公上坟,我陪她一起去的。”
“那会儿她身上还保留着曾经那种‘我行我素’的气质,就是那种别人怎么样她懒得管,她也不会让别人管她的那种我行我素。”
“她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唯一的退让可能就是我吧,为了不影响我高考,推迟了和我爸离婚,离婚后还要和他假扮恩爱夫妻,直到我工作稳定,才彻底离开了自贡。”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一年多,她竟变得让我有些陌生了,估计我爸也觉得陌生吧。”
“我猜,问题准出在那个男人身上。”
“好好的一朵玫瑰花,硬生生把刺给拔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徐图忍不住好奇。
林画说:“跟我爸完全不同的一种人,开火锅店的,有钱、嘴甜,懂浪漫,据说在我读初中时,就跟我妈暧昧不清了。”
“我妈从没想过,跟这种人过日子,能踏实吗?”
“当然,她要踏实,就不会离开我爸了。”
闻言,徐图不禁想到了曾经的母亲,也是在她初中前后,频繁出轨,也是不求踏实,只图一时快乐。
只不过,徐图的母亲重回了正轨。
她对林画说:“这是个人的选择,好与坏,都是我们能评断的。”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林画低喃道。
“徐图,推着我去吹吹风。”
半晌后,再一抬头时,他又精神奕奕了,展臂迎着风,闭上了眼。
“你想当风一样的男子吗?”
徐图笑了笑,随即推着他小跑起来。
两个人都迎风而前,被吹乱了头发。
林画仍旧闭目展臂,“这就是人生,不管逆风还是顺风,都要一直向前,不能回头。”
“你现在也回不了头了,会触动背部的伤口。”徐图正儿八经地说。
林画笑了,愈发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前后陪伴了林画两天,徐图和林墨言就告别林画了,只留下韦如琴照顾他。
这一次,是林墨言主动提出离开的,想留给母子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也希望借此缓和他俩的关系。
“终于舍得走啦?”
等到长途车出发后,徐图才打趣起林墨言来。
车没开,她的心就悬在半空,生怕林墨言再次跳车。
“舍得了!”
林墨言重重点头,似是一语双关。
而后,他望着窗外,用很低的声音说:“只记住最美好的就行了。”
徐图微微蹙眉,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自己的说话。
她抿了抿唇,也看向窗外,那片她和林画共同拿来当画布描绘过的广袤天空,回想着林画用手比划出来的各种画面,解颜而笑。
“小徐呀……”
忽然,林墨言转回头看着她,眸光深邃,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老林?”徐图眨了眨眼。
林墨言拧着眉,深吸一口气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把捏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被画画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骗了。”
“那小子是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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