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呀,你看我要不剃个光头算了,反正现在的假发做得挺好,只要别刮大风,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魏嬢嬢站在穿衣镜前,用手指梳理着头上又少了许多的头发,看向了身后正在拖地的徐图。
她昨天刚出院,屋里还乱糟糟地,想收拾一下,却被徐图阻止了,让她别抢自己的活儿。
开车接她回来后,林画又出差了,不知何时回来,而他那句告白到临走时都没说出口。
这让徐图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她目前的心态还处在恋人未满的阶段,不想那么快确定关系,更不想刚一交往就成异地恋了。
正当她思绪飘飘之际,忽地听到魏嬢嬢这话,旋即停下动作,直起身子看向她。
经过几次化疗后,魏嬢嬢的头发确实寥寥无几了,可对女人来说,头发这种东西,聊胜于无,“你现在的头发,直接戴假发也没什么影响。”
“可我看着心烦!”魏嬢嬢皱眉道。
她拿起一旁的梳子,对着岌岌可危的头发轻轻梳了梳。
可即便动作再轻,还是梳掉了好几缕头发。
徐图见状,赶紧上前,将它们捡起来扔掉。
魏嬢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干脆放下梳子,坐到了床上,“看吧,总掉,看着就烦。”
徐图笑笑,“我也掉发,在家没少被我妈念,她还说,我掉发是因为我脑花少,脑子动多了,就会掉。”
“噗!”
魏嬢嬢哑然失笑,“你妈可真逗。”
徐图撇撇嘴,“她还真不是开玩笑,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能她读书少,见识不多,但经历的事情却不少,有时候想法很奇怪,没法用常理来想。”
“老辈子大多是这样,我妈也是。”魏嬢嬢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徐图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妈妈…还在吗?”
她没有从魏嬢嬢的个人资料里看到太多关于家庭成员的介绍,上面只写了她妹妹的联系方式,就是第一次在医院里碰见的那位,感觉姐妹二人的关系很好。
“早不在了,也是乳腺癌去世的。”
魏嬢嬢一摆手,颇为无奈,又颇为庆幸地说:“我这病估计就是遗传的她的,好在我妹没有遗传到,不过我还是让她每年都体检,早发现早治疗,我就是发现得太晚了。”
“你只有一个妹妹吗?”徐图问道。
魏嬢嬢摇头,“还有一个弟弟,但不来往了,我和我妹都不想当扶弟魔,为了远离他,我们才来自贡发展的,我其实是重庆人。”
“难怪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自贡的。”
徐图了然,而后环顾着这套精致的小公寓,忍不住好奇道:“你现在是病退了吗?”
魏嬢嬢的资料上也没有写职业,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来看,要全身心抗癌,肯定是没法好好工作的,大部分人会选择病退。
“我以前在重庆的时候是一名幼教,为了摆脱我那个原生家庭,又想多赚点钱,就辞职来自贡教古琴了。后来跟朋友一起开了间培训学校,让我妹也辞职过来了,她负责运营管理,我和朋友负责教课…再后来,我就病了,算是退休了吧。”魏嬢嬢说道。
“自贡学古琴的不多,但愿意学的,都是给得起钱的,所以收入还不错,至少比我们以前在重庆强。”
“我也就亏得不缺钱,才能好好治病。”
徐图欣慰点头,“挺好,还有钱顾我。”
“呵呵。”
魏嬢嬢忍不住笑了,她觉得徐图经常一本正经地冷幽默。
“而且还有最亲近的妹妹在身旁,又远离了妈宝弟,只要战胜癌症,你就是赢家。”徐图又道。
魏嬢嬢莞尔,“就算没战胜,我也不亏,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你不清楚我的出身,如果我是一本小说里的女主,那就是拿着一副烂牌的女主。”
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把腿一盘,侃侃而谈起来。
“我出生在农村,家里是实实在在务农的,有一大片桃林,看着一派田园风光,其实吧,穷得要死。”
“又穷又封建,就想生儿子。”
“可能觉得那片桃林需要太子来继承吧。”
说到这里,她不禁哂笑了一下。
“现在这个名字是我后来自己改的,我原来叫魏招娣,我妹叫魏盼弟,我妹出生后不久,我爸妈还真就盼到了个儿子。”
“该不会叫魏光宗或者魏耀祖吧?”徐图忍不住插话问道。
魏嬢嬢哭笑不得,“光宗和耀祖被我爸我叔用了,轮不到他,他叫魏国庆,国庆节出生的,准确来说是国庆节剖的。”
“他一出生呀,我爸就不想让我念书了,打算等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就让我出去打工。”
“我当然不干了,像我们这种农村家庭出来的女娃儿,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嫁人都不可靠。”
“但我不敢嘴上反驳,会挨打,我爸一言不合就揍人,除了我弟,连我妈都揍。”
“小时候我脾气犟,硬生生给他揍得来不敢再顶嘴了。”
“不过我嘴上答应,背地里却在偷偷攒钱,打定主意一考上高中就远离这个家。”
“但我想的太简单了,读高中要花不少钱,我平时一毛两毛攒,根本不够。”
“还是我班主任给我支了一招,让我考幼教,我们那会儿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以我当时的成绩,轻松就考上了。”
“而且当时幼教直接分配工作,我就边在学校旁的餐馆打工边攒学费,还认识了一位教古琴的老师,我用给她家当保姆来换免费学古琴,从那开始,我后来的每一步都走对了,包括临阵逃婚。”
“啊?你还逃过婚?”徐图讶然。
她瞬间感觉,魏嬢嬢的经历可以写好几本书了,还是不同题材的。
魏嬢嬢笑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不婚主义者。”
“即使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我和我妹还是向往能有个自己的幸福小家。”
“渴望幸福美满是人类最单纯又是最奢侈的心理诉求。”
“最单纯…最奢侈……”徐图细细咀嚼着她的话。
魏嬢嬢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在重庆当幼师,对方是一个孩子的小舅,我们自由恋爱,结婚也算水到渠成。”
“可我万万没想到,两年的感情竟被一天给毁掉。”
她再次露出了讥讽的笑。
徐图揉了揉鼻子,“要嗑瓜子儿吗?我刚才收拾茶几的时候,看到有袋还没开封的洽洽。”
“哈哈哈…再来两盒橙汁,冰箱里有。”魏嬢嬢大笑着点头道。
“好嘞!”
徐图当即放下拖把,找来了一堆零食,放在移动小桌上,端到了魏嬢嬢面前,自己也在床边坐下,边吃零食边听魏嬢嬢聊自己的过往八卦。
魏嬢嬢嘬了几口橙汁后,接着说道:“谈婚论嫁嘛,怎么都绕不开彼此的爸妈。”
“他父母在酒店包了一桌,一来正式见面,二来讨论结婚的事宜。”
“结果,就在彩礼和嫁妆上吵起来了。”
“我爸妈就想靠着我的彩礼给我弟攒嫁妆,他爸妈呢,觉得彩礼给多少,嫁妆也得给多少,才算公平。”
“我觉得他爸妈的想法没错,我也不想要太多彩礼,不想便宜我弟,凭什么我结婚他吸血,我就帮着他爸妈讲价还价,气得我爸当场给了我一巴掌,说我还没嫁呢,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这一巴掌,把对方爸妈给吓到了,也让我未婚夫退缩了,觉得我们爸妈不讲理,我还要扶弟,往后结了婚肯定一堆鸡毛。”
“他的想法很实际,也没错,但在当时还是二十几岁的我看来,是很幻灭的,我第一次意识到,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那可是我的初恋,我最美好的两年时光都给了他,临到头,他却对我说,娶我挺麻烦的,得再考虑考虑。”
“我性格要强,他都那么说了,我就只能点头。”
“后来就分了一段时间,各忙各地,我跟家里也因为这件事闹僵了,逢年过节都不回去了,也不给家里寄钱了。”
“又过了半年多吧,他突然找上我,说想和好,还说当初我爸妈提的彩礼金额他也攒够了,可以娶我了。”
“我很疑惑,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我迟疑地答应了。这次,没再经过双方父母,我们直接去领证了。”
“可就在领证的前两天,我后悔了,我不清楚为什么短短半年,他就转变了态度,但在这半年时间里,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我想赚钱,想过更好的生活。”
“这种心态变化可能跟我换了家私立幼儿园脱不开关系吧,以前在公立幼儿园,接触的家长大多是工薪阶层,等到了私立幼儿园,看着那些孩子们的妈妈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开豪车,不眼红不可能。”
“但要让我嫁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或者被人包养,我又觉得恶心,办不到。那段时间挺纠结的,又是教我古琴的老师帮了我一把,让我去自贡教古琴,她在自贡娘家开了家培训学校,但会教古琴的老师少,愿意高薪雇我。”
“思来想去,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用了两天时间辞职,然后收拾包袱去了自贡,安顿好后就给未婚夫打电话提了分手。”
“你太帅了!”徐图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魏嬢嬢苦笑,“被骂惨了,什么脏话都听了,他还威胁要上我家闹。”
“但我不后悔!”
她的眸光逐渐变亮,“我的每一步可能都有些冒险,最后都成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心转意找到我。”
“为什么?”
徐图停下剥瓜子的动作,好奇地等待下文。
魏嬢嬢回忆道:“我那会儿都在自贡扎根下来了,早把重庆那些破事忘在了脑后,直到有个我俩共同的朋友来自贡出差,我们见面吃了个饭,他无意中告诉我的,说我们第一次分手后,我前任就马上相亲了,相了四五个后,就定下了一个准备结婚的。”
“双方都很急的样子,对方连彩礼都不打算要,他和他爸妈还以为捡到便宜了,还好他大伯比较理智,让他先缓一缓,再跟对方多接触一下,因为婚一旦结了,再离就是二婚不说,还牵扯财产分割等问题。”
“得亏是他大伯多嘴了一句,不然他就‘买一送一’了。”
“啊?那女的怀孕了?”徐图失惊打怪。
魏嬢嬢点点头,“天上只会掉鸟屎,哪会真掉馅饼儿啊!”
“再后来呢?他还找过你吗?”徐图好奇问道。
魏嬢嬢说:“找我借过钱,好像做生意亏了,我直接拉黑了。”
“我连我弟都拉黑了,更何况是找我借钱的前未婚夫。”
她冷笑了一下,又道:“经历了临阵逃婚那件事后,我就不想结婚了,即使后来遇见了那个十全九美的他,我也没想过为他披上婚纱。”
“我觉得婚纱就是婚姻披在女人身上的裹尸布,等我死了再穿吧。”
“魏嬢嬢……”
徐图微微蹙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魏嬢嬢却展颜一笑,“无所谓了,我已经很幸运了,可能是我提前用光了这辈子的运气吧,才会得癌。”
“小徐呀,人这辈子就那么多运气,就跟女人只有那么多卵子一样,用完就没了,所以运气来了,一定要抓住,遇到未来孩子的爹,就赶紧推倒。”
“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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