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31日,刚好是个周五。和平一小的元旦联欢会如往年一样,租了两条街外的中华剧场举办,演出结束后就直接放学,迎来三天的小长假。当天我挺开心的,早上特意翻出半年前我妈给我买的一条李宁牌的裤子,虽然是过季打折款,也一直没舍得穿。为了显形,里面只穿了秋裤没穿毛裤,一路骑到学校,两个膝盖几乎被风吹零散了。当天冯雪娇破天荒地迟到了,而且是一瘸一拐来的,她姥爷一直给送到教室门口,跟老范儿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才走。
      
        原来冯雪娇在前一天放学后跟黄姝彩排舞蹈的时候,把脚给崴了,挺严重的,肿老高。她掀开袜子给我看的时候,我没忍住笑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冯雪娇很生气,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就笑吧,这下你高兴了,就看你家黄姝一个人跳。我突然心软说,其实我还挺想看你跳成什么样的,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冯雪娇一个上午都没理我。
      
        世纪之交,老范儿说过,一百年才有一拨人赶上一次,我们很幸运。如此幸运的时刻,没人还有心思上课,都在等着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响起。十一点的时候,参加元旦联欢会表演的同学就纷纷去阶梯教室化妆换衣服了,班里有十几个人参加了六年级集体大合唱,再加上黄姝等个人表演单位,教室一下子走空了一半,冯雪娇显得更落寞了,自言自语说,早知道还不如去参加大合唱了。可是中午十二点半全体集合的时候,冯雪娇竟也换上了一身藏族服装,颜色鲜艳,绑了一脑袋彩绳,其中还有黄姝送她的那条小樱桃头绳。原来她跟黄姝准备的节目是双人藏族舞。我问冯雪娇,你都上不了台了,还穿成这样干吗?冯雪娇说,你管得着吗?这是我的权利。
      
        上下两层的中华剧场被和平一小的师生坐满,黑压压一片,其中还有积极参与校园建设的家长代表,比如冯雪娇她姥爷和胡开智他爸。直到演出开始前,我四下搜寻黄姝的身影也没有见到。开场先是两个集体舞蹈,一个小品,一个诗朗诵。我借口上厕所跟老范儿请假,偷溜出去开了剧场侧门,放秦理进来。之前秦理来我家找我,说想回来看联欢会,我揭穿他说,你是想看黄姝吧?秦理默认。黑暗中,我带着秦理贴着墙角重新潜入剧场内,我没回座位,陪秦理一起站在离舞台最近的角落里,教导主任巡视时问我们站在这儿干吗,我撒谎说是帮忙维持秩序的高年级同学。就在那个角度,我跟秦理同时看见黄姝还有冯雪娇,站在后台的阶梯旁,一来一往地说着什么。舞台上变换的灯光打在黄姝身上,半明半暗,右边侧脸处在光亮中。真好看!我猜秦理在那一刻内心一定跟我发出过相似的赞叹。黄姝那一头浓黑的长发编织成无数根小辫子,唇是红的,脸蛋是粉的,睫毛长而浓密,两个眼角内侧闪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时隐时现。舞裙在黄姝身上无比贴切,一分不肥一分不瘦,尤其是在相对干瘪的冯雪娇的映衬下,独一无二。
      
        秦理在暗中突然问一句,她俩是不是在吵架?
      
        上初中以后,在某次玩类似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时,我们才得知,两个女孩当时确实是在吵架,准确说是冯雪娇在单方面指责黄姝,要求黄姝放弃演出,因为那是属于两个人的表演,缺了谁都不完整,有点儿同生共死的意思。这种话冯雪娇说着也心虚,她反将一军说,要换成是你上不了台,我肯定不会演。黄姝非常为难,一边认为伶牙俐齿的冯雪娇说得有道理,另一边被负责指导的音乐老师催着上台,她还指着黄姝的节目拿奖呢,音乐老师一个劲儿地损冯雪娇自私。黄姝上台前,拉起冯雪娇的手说,娇娇,对不起,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再重新排一个节目,你领,我给你配。冯雪娇拖着长长的水袖,一瘸一拐地走远,背影仿佛在对台上的黄姝说着,哪来什么下次。
      
        台上的黄姝,理应不属于凡间。她的双臂伴随着天籁般的藏族音乐,在聚光灯下舞动水袖,卷动起来历不明的风,远远吹至我跟秦理的脸上。那是属于新世纪的风,带着香味,带着希望。新世纪理应把世间万物都变好,变美,变高尚。可惜它太让人失望了,世界依旧是老样子,而它却带走了黄姝。三年以后,当我得知噩耗,我安慰自己说,黄姝没有死,只要我没亲眼目睹,她就没死,她只是回到天上去了。下界一遭,点拨我来的。
      
        黄姝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后,秦理说他头有点疼,想回家了。
      
        演出结束,随后是漫长的颁奖仪式跟校领导讲话。黄姝的独舞《高原精灵》只得了个二等奖,一等奖给了钢琴独奏,演奏者是西瓜太郎的侄女。新世纪来了,有些规则还是没能打破。下午三点半,联欢会正式结束。我没听完老范儿的终场演说,就带着秦理跑出来了,他要先陪我走回学校取车。走到半路,看见冯雪娇被她姥爷扶着正要上出租车,她身上的藏裙换掉了,但满脑袋头绳还在。不自觉地,我竟叫了她一声,冯雪娇回过头,呆了一下,又跟她姥爷说了几句,老头儿就独自上车走了。冯雪娇朝我们走过来,问,你俩要去哪儿?我说,回家啊。冯雪娇说,我不想回家。我反问,关我什么事?冯雪娇说,我心情不好,想跟你们去玩。我看看秦理,他面无表情。我说,我们家里没什么好玩的。冯雪娇似乎在撒娇,说,反正我就跟你们走,晚上再回家。僵持的刹那,我竟心生怜悯,今天的她,不再是小公主,也不是小燕子,是只落汤鸡。我拍拍后车座说,上来吧,有点儿硌。
      
        骑了没多远,秦理追上来小声问,为什么绕路?他刚说完,我就如愿见到了237路站牌前的黄姝,像约好了一样。她也换回了便装,长发也绑回了原来的样子,眼角的亮片还在。冯雪娇戳戳我的腰说,骑过去,别停。车是我的,我还是停在了黄姝面前。两个女孩有点尴尬,当时我还不清楚原因,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黄姝搭话,黄姝却越过我冲冯雪娇笑,说了一句,对不起,娇娇。冯雪娇甩着满脑袋小碎辫说,对不起什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黄姝说,我背叛了你。黄姝的话,听得我有些蒙。到底多大的事,能担得起背叛二字?我扭过头质问冯雪娇,怎么回事?冯雪娇跟黄姝一样把我当空气,对黄姝说,你偏不信我的,要是俩人一起跳,肯定能得一等奖。话毕,两人同时笑起来。
      
        搞半天,就小女生那点破事。最后还是秦理打破僵局,对黄姝说,上车吗?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秦理学会骑车以后第一次驮人,一路上我都在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生怕俩人一起摔下来。冯雪娇在我后面嘀咕,你巴不得跟秦理换人吧?我假装没听见。冯雪娇又说,你裤子上怎么一股孜然味?我想了想,应该是我妈把烤串儿用的料包放在衣柜旁边了,但我没说。
      
        到了我跟秦理家楼下,四个人无所适从。秦理说,我该吃药了,可以去我家。他说完,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居然忘了问一句秦理什么病。我们两家住隔壁楼,户型是一样的,但我也是第一次进秦理家,门一开,有一股衰败的味道,那是属于老人的。秦理的爷爷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到秦理领着我们三个人进来,嘴里呼噜呼噜地想说什么,这是脑溢血后遗症,谁也听不懂,除了秦理。冯雪娇带头,我们三个给秦理爷爷问好。黄姝问秦理,会不会打扰爷爷休息?秦理摇头说,他喜欢见人,见人有精神。秦理给他爷爷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喝掉半杯。剩下的半杯,秦理自己就着几粒药喝了。我拿过药瓶看了一眼药名,没看懂。黄姝问他,你怎么了?秦理说,耳水不平衡。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病。当时我顺嘴开了个挺缺德的玩笑,意思是你脑袋里有水吗?自己干瘪地笑了两声后,才发现黄姝跟冯雪娇同时在瞪我,黄姝的眼神更温柔些。黄姝又问,那是什么病?耳朵会疼吗?秦理说,是脑袋疼,头晕,有时会想吐。黄姝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秦理说,半个月前。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秦理学骑车总摔,也跟这个病有关,因为他身体的平衡能力被破坏了。
      
        黄姝让秦理坐在沙发上,自己站着给秦理轻揉太阳穴。黄姝问,这样会好一点吗?秦理说,还行,但是没用。我问他,能治好吗?秦理说,大夫说,一两年自己能好。这时,秦理爷爷嘴里又开始呼噜呼噜,秦理拿遥控器帮他调了个台,是一个主持人帮人调解家事的节目,嘉宾们人脸一张卡通面具,正吵得不可开交,好像是为了老妈的房子该给儿子还是闺女,有点好笑。
      
        冯雪娇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我跟黄姝在继续询问秦理的病情,冯雪娇开始各个角落地闲晃乱翻,不一会儿便有惊喜收获,手握一把头绳回来,有小西瓜的,小苹果的,和小葡萄的,每样都有一对。冯雪娇打断我们问道,秦理,你怎么会有女孩子的头绳?你也喜欢绑小辫啊?她说完兀自咯咯地笑,竟没发觉在另外三人眼中显得无比白痴。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些头绳,跟黄姝还有冯雪娇自己头上的小樱桃是一套,本来就是买来送给黄姝的。黄姝和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对上了,相互作用力仿佛将我推入墙角,令我无地自容。“力的相互作用”概念还是秦理讲给我听的,那是初中物理内容,大概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是彼此相互作用的。在那一刻,秦理是我的标杆,相比之下,我才是四个人里最像小孩子的那个,幼稚、怯懦、自以为是。原来秦理和黄姝,早就将彼此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远在我为两人挨那一铁锹之前。冯雪娇继续不合时宜地问秦理,西瓜这个真好看,能送我吗?我提高音量说,冯雪娇你能不能懂点规矩,是别人的东西你都想要是吗?自己不会买啊?!冯雪娇瞪大眼睛,反呛道,又没管你要,你急什么?!秦理说,都送你了。冯雪娇感谢说,我只要西瓜的!
      
        尴尬之际,门突然开了。这个泛着衰败味道的小房子,竟在那个平凡的下午热闹非凡。年轻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外,迟迟没进来。秦理自言自语般说,我哥。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秦天,可我总觉得眼熟,之前一定在哪儿见过。当时我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家还有第三个人,自以为跟秦理是好朋友,却从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一个亲哥哥在世。秦天见到我们也是一愣,点了下头,无意跟我们几个孩子说话,但他的目光显然在黄姝身上停留得最久,直觉告诉我,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见。秦天一只手拎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足够把我们任何一个人装进去,里面鼓鼓囊囊,但看上去不沉,因为当他把蛇皮袋换到另一只手——他的左手,是只坏手,五指蜷缩成一团,手腕异常干细,像一只耷拉脑袋的鹅——依然提得很轻松。他衣着很单薄,光看着都冷。
      
        秦天对他弟弟说,往家带人怎么不说一声?秦理说,那我走。表情一贯的冷漠。这一来一去,连闲话最多的冯雪娇也熄火了,灰溜溜地跟着我们低头换鞋,第一个蹿出门去,接着是我跟黄姝,秦理殿后。正要关门之际,秦天问他,爷爷药吃了吗?秦理说,吃了。秦天又问,你的呢?秦理说,也吃了。秦天放下蛇皮袋,右手拉开拉链,里面竟然装满了各色包装的小食品,缤纷到炫目。他随手抓出七八袋子,塞给秦理说,拿去吃吧。我见到秦天那只正常的右手,手掌很大,手指细长。
      
        从秦理家楼栋走进我家楼栋之间,我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秦天了——电视上,他长得像秦大志。
      
        黄昏还不到,冯雪娇黏着黄姝不放,吵着去我家,秦理怀抱着一堆小食品,无动于衷。我家里的确没人,我只是不想让两个女孩子见到我家寒酸的景状。碍于面子,我提前预警说家里很乱,冯雪娇说没关系,可她进门的一刻,一脸的惊讶还是把她出卖了,她嗅了嗅鼻子,对我说,跟你身上一个味。我说,嗯,是孜然跟辣椒面,我爸是烤串儿的,我妈扫大街。
      
        狭小的客厅里,四个人挤在我家破旧的沙发上,吃着那七八袋零食,就着冰箱里仅存的两瓶八王寺汽水。没一会儿,冯雪娇又吵吵肚子疼,黄姝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冯雪娇点点头,黄姝说,那你不能喝凉的了,缓一缓再喝。这时,冯雪娇突然又眼睛一亮,对我说,你还有电脑?她的口气有点夸张,似乎是为了缓和刚刚进门时表现出的不得体。我说,486,我表哥家淘汰不要的。我顺手开机,对秦理说,有游戏,雷曼,你要玩吗?秦理问,好玩吗?我说,还行,就是第五关一直过不去。秦理坐到电脑前,我给他打开游戏,想教他哪个键是跳哪个键是出拳,秦理说,我自己研究。我搬了一把小叉凳坐到冯雪娇和黄姝对面,目光跟黄姝碰上,还是有些不自然。秦理背对着我们开始打游戏,一边敲键盘一边接受冯雪娇恼人的盘问。
      
        原来,秦天和秦理确实是亲兄弟,差了整十岁。秦理出生后不久,他的妈妈就跟爸爸秦大志离婚,说什么都要带两个儿子走,秦理爷爷不干,走可以,孩子只能带走一个,必须给老秦家留下一个种。后来法院也确实只把哥哥秦天判给了母亲,秦理留在了爷爷身边。秦理还不到一岁的时候,秦大志就长期失踪,平均每两年现身一次,给他和爷爷留一些钱,所以秦理对他爸基本没什么印象。我在心里算了算,秦理十一岁,电视上秦大志团伙作案历史也是十一年,也就是秦理出生后不久的事。秦大志被枪毙以后,秦理的妈妈跟着改嫁的丈夫去了南方,而秦天早已成年,不愿再寄人篱下,他选择回到秦家照顾多年未见的亲弟弟,和半身不遂的爷爷。
      
        秦理说这些的时候,唯独黄姝的表情一点不惊讶,好像她早都知道,有两行泪水滑落,眼角的亮片被冲淡。冯雪娇也被黄姝感染,扭捏地说,秦理,你还有我们几个好朋友呢,别太难过。秦理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难过,第五关过了。我看了看表,秦理一共用了十分钟不到。
      
        落日映在客厅的窗玻璃上时,冯雪娇借我家电话打给她姥爷,说再晚一点回家,自己打车回去,跟黄姝顺路,不用接。她姥爷让她小心点脚。我听到说,你是打算在我家吃晚饭过新年吗?冯雪娇说,别心疼,小食品我都吃饱了。这时,我妈回家了,比平时早很多。冯雪娇竟然一转脸变得乖巧很多,跟我妈问好,黄姝也起身问好。我妈先是有点惊讶,随即笑脸相迎,橙色的清洁工马甲还罩在身上。我问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妈说,这不是元旦嘛,单位放我们早点回家,你爸今天生意也不错,串儿不够了,我赶回来串点儿。
      
        家里厨房小,平时我妈都是把切好的肉和成堆的竹签子拿到客厅的长茶几上串。今天客厅被我们霸占了,她显得有点为难,转悠了两圈儿打算再回厨房时,黄姝站起来说,阿姨,我帮你吧。我妈说,那怎么好意思,埋埋汰汰的。黄姝说,没事儿,我从小都自己干活儿。黄姝陪我妈进了厨房,不到半小时,捧着几盆切好的肉片跟蔬菜回到客厅,支开架势。我猜我妈不想让黄姝上手还有别的原因——一串鸡排里基本没几条鸡肉,百分之八十是面包糠和面粉,搅一起按扁了就是一块;牛肉串里要放一种东西叫嫩肉粉,颜色一下能由暗红变粉红,但电视上说过这东西有毒——这些都是属于一个勉强维生的家庭的商业机密。冯雪娇看黄姝忙活着也不好意思了,撸起袖子一起帮忙串串儿,最后我跟秦理也只好加入。一边串我脑子里一边在想,我家富余这么多肉,我妈真的至于一点都舍不得往我的饭菜里下吗?再一想不对,这一盆盆的不是肉,是钱,我不能拿钱当饭吃。
      
        我妈对秦理最熟,冯雪娇她开家长会也见过,唯独对黄姝兴致最大,谁一眼都能看出来黄姝比我们年纪大。长辈跟这个年纪的孩子聊天,开场白不一例外都是“父母做什么”。我朝我妈挤眼睛,还是被黄姝截获了,她冲我笑了笑,很平静地给我妈讲自己的家世,听得我妈头越来越低,快要伸到肉盆里去。最后她岔开话题,问黄姝和冯雪娇小升初的志向,秦理她知道,马上就要去育英少儿班报到了。冯雪娇抢答,她也要考育英,还问我,你不是跟西瓜太郎立下军令状了吗,说不定到时咱俩又成同学了。黄姝微笑着看看我们,说,你们学习都那么厉害,真叫人羡慕,我应该不会参加小升初考试了,脑子不好使,也赖不了别人。我追问,那你会去哪儿上学?黄姝说,回戏校,或者去艺校吧,原本从戏校出来也是自己提的,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跟上。一开始我舅舅就不同意,说我不是读书那块料,看来他说对了,我是真的跟不上。
      
        黄姝说完,再没人作声。窗上的落日已经走了,天边只剩一道红线。那是20世纪最后一个黄昏,竟无任何别致。我对那天的记忆截止在夜幕降临前,黄姝和冯雪娇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家,完全没印象。我只记得最后是秦理陪我去给我爸送串好的两大塑料袋串儿,一袋荤,一袋素。那天我爸生意好,他很高兴,给我俩炸了几串鸡肉串和香肠,我竟然是沾了秦理的光,平时我爸都不准我吃,我知道为什么。当晚的风很冷,我跟秦理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一边撸串子,看着路过的年轻人围到我爸的摊子前,要东要西,好不热闹。他们之中情侣偏多,女的拣串儿,男的掏钱,基本都跟我和秦理一样,站在一旁趁热吃,拿走到家肯定凉了。情侣的身上似乎比他人多一分热能,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都没那么冷了。我饱饱地想,新世纪一到,我也会像他们一样,长大成为可以自力更生的年轻人,负担另一个人的感情,和她全部的世界吧——我清楚自己脑袋里想的是谁。
      
        那个被赋予了颇多意义的夜晚,并没有令我太失望,如今回想起来,起码算得上我人生中相当宁静祥和的一晚。我本想熬到半夜十二点,电视里领导人将点燃火炬,在北京新落成的21世纪广场,可惜没挺住,睡着了,第二天看的重播。好多年后,我到北京上大学,曾在春天桃花盛开的时日去过一次玉渊潭公园游玩,21世纪广场就在门口,挺普通的,远没有电视里壮观。彼时我已陡然开悟,明白人生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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