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我好想,好想我眼前看见的都不是真的。我心心念念的穆苏,从遥北的燕地一直追到宋国,追到王都,可他,终究也不是我的。
祁昰说,王都这片天地太大,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即便当初发生了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如跟着他回彭城去,他不娶,我也不嫁,以祁家现有的财力,养我一个绰绰有余。我没有答应,死守着一棵不见得能开得了花的铁树,竟想忘了年轮。
仲夏登高,顺阳在上,时值端午,王都里再次兴起了股岁岁年年都有的龙舟比赛的热潮,不过以龙舟竞渡形式举行的一种部落图腾祭祀的习俗,倒是热闹非常。我原本想着等穆苏有空的时候,约他也一起去凑凑热闹,也一睹那龙舟竞渡的风采,却不想被人先人一步,捷足先登了。便也只好请了青音陪我一道,也好缓和缓和我们的关系,联络联络彼此的感情。
天气有些闷热,白晃晃的日头藏在云层里,一派阴沉的样子,却又不敢直视。河岸两旁挤满了人群,千家百户倾家而出,男女老少将河岸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闹着,在人山人海间穿来行去。近水的河岸上一排排四角翘起的阁楼伫立而列,楼阁之上设了看台,三面垂纱,云雾缥缈。不晓得当中坐着怎样的观客,能尽兴的观看这眼前的赛事么?鼻尖嗅到的是一缕艾草的香,随着锣鼓声阵阵,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肩扛龙头舟尾,雄赳赳气昂昂的自人群中大步行来,个个面带驼色,激奋不已。
长长的龙舟渐渐游入水中,顿时仿若化为真龙一般,蓄势待发。一队参赛的大汉一个接一个快速的跳入舟中,另几队的队员也迫不及待围拢在自己队的龙舟前,人力匀势而配,大约都是想来场激战。
拖着青音钻缝挤角,跑到离河岸最近的地方占位,我捅了捅身边的青音,道:“哎,青音姐姐,你也去划龙舟吧。你去肯定比他们还厉害,肯定能拿第一名的!”
“我才没那个兴趣去争那个第一名。”青音瞥了眼河面上整装待发的几艘龙舟,抱手侧立。
起初青音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像宿寒一样,冷冰冰的,她是那种惹不起的人。
“是不屑争,还是争不过呀?咦,你看那支队伍里也有位姑娘呢!模样倒是俊俏得很,就是不晓得你俩谁更厉害些。”我看着那名方上船去,臂上同绑着红巾,长发高束的姑娘,若有所思喃喃道。
“笑话!你当别人都是你吗,猪一样的蠢!只晓得挨揍,不晓得还手。”青音看向那名姑娘,神色微变,转头对我不屑轻哼道。
“唉······是啊,我没出息,我打不过人家,我承认。不过我一直以为青音姐姐好厉害好厉害,大约连宿寒哥哥也要让着三分呢,没想到却连场小小的龙舟赛也怕成这样,你该不会·······是畏生吧?哈?是真的啊?青音姐姐你畏生?”我追着青音打破砂锅问到底。
青音与宿寒虽同是穆苏的护卫,同样板着一张冰冷淡漠的面孔,然而青音却并非沉得住气的人。有时候一个人的冷漠也会影响他身边的人也被同化,不是因为抱怨,而是因为担心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方式与对方相处。
船上的姑娘像是听见了我们议论她,竟也向我们看来,并朝我们挥手,“可真巧了,今日竟然能在此地碰见青音护卫,正好老陶队里还差一人,不如青音护卫便顶上,我二人也好比比今日是谁先拔得这头筹,如何?”
“好啊好啊,我青音姐姐正打算与你们商量呢,巧的得了这么个机会!”我拍手叫好,一面拿胳膊肘捅了捅青音。
那姑娘支会了身边人让她,正说着便独自跳上了岸,朝我们走来。“还商量什么,走吧走吧。”
言罢便来拉青音过去。
“这位小姑娘看着面生啊,你是司徒府上的门客?”
青音朝她点头,方要开口便被一记眼神瞪了回去。
对方自我介绍道:“朱乐,司马府乐凌轩的远方表弟。”
青音顿了顿,只道:“朱乐,她是公子带回来的人,并不是公子门客。”
朱乐了然点点头,也不多问。
“朱乐姐姐,可要劳你多担待,我青音姐姐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你就让着她点······”我背着青音悄声添了最后一句。
朱乐会意,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青音,转眼又变了副脸色,严肃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我分明着了男装,还精心乔装了,说,是不是青音告诉你的?”说罢微眯着眼凑拢我跟前,斜眼瞪向一旁无辜的青音。
“额呵呵,这个,直觉,我的直觉。”我讪讪笑道,可还真没想到这是她特意乔装打扮后的结果,于是向青音投出求救信号。
“乐医师还不知道你扮男装出来赛龙舟的事吧?”
青音冷冰冰的一句话使得眼前的朱乐突然便跟断了片儿似的,“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去上船比较好,比赛马上开始了。”说罢便拖着青音一溜烟儿跑了。
青音一撩裙边,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加入了比赛队伍中。
如我所料,青音从小从武,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借用巧劲儿上都不会输于那些汉子。不过到底与队友配合的默契度不够,团队合作上明显不如那些多年的老手彼此了解,彼此通力协作。相较而言,朱乐就熟练稳重多了,一看便知经验丰富。
只听得河岸两旁掌声连连,欢呼连连,我有些失望的颓然叹息。随着炮声阵阵,岸上的群众为赢了的那支队伍喝彩连连。河面上突然起了阵阵的风,天色也忽的暗沉了许多,对面的楼阁上突然薄纱轻撩而起,一人负手而立望向河面,锦衣玄袍,清风满袖。
那人目光在河面上环视一周后,遂又眺望岸上。我怔怔的望着阁楼之上的玄色身影,疑惑间正欲挥手呼喊,却见那楼阁之上的人不过须臾便又埋首转身隐没在层层轻纱之后。
“穆苏哥哥。”他怎么会在这里?那楼阁里的人便是他所要见的人吗?会是谁呢。
思索间,我脚下已不经思考的动了起来,逆流而行挤向对岸。青音上岸后没见着我,四处寻我。
我穿梭在人群中,越过重重障碍好不容易挤上了桥,快要挤到那座阁楼前,忽然咋的一声,只听得那个我这一辈子也再难忘的声音,甚为埋怨又嚣张的对一名男子说着:“那阁楼中的是谁呀?不知道这里是我们提前预定了的地方么?你给我让开,我今日非要上这里观赛!”简言站在柜台前,气冲冲的提起裙边便要上楼去。
身旁的小丫鬟见势也颇为嚣张的打发那厮道:“还不快去叫你们管事的来,我家主人就要我们预定的那间房间,叫他将那阁楼中的人统统都给赶出去!快!”说着又攘了把那厮,颐指气使的跟去简言身后。
那小厮也颇为执着,硬是灰头土脸的又拦了上去。“大人,大人你便不要为难奴了,这上面真有贵客在呢······”
话没说完便被丫鬟打断了。“你说什么,说什么呢!这上面的人是贵客,我家主人便不是了吗?你一个小小的奴隶竟敢看不起我家主人,我看你这饭碗也不想要了是吧?”说着双手叉腰,昂首瞥眼的逼了上去。
“奴没有、没有那个意思······”那厮顿时百口莫辩。
这时,阁楼的主人终于冒了出来。
迎面便是一顿斥责。“你这有眼不识泰山的,此乃贵客,知道这阁楼上的人是谁吗?是太宰之子,可是这位姑娘的表姐,人家两姐妹谈天说地,定是约好了的,你这没眼力劲儿的。”
店主大骂了一顿那奴仆后,又连忙躬身赔笑,讨好道:“贵客肯光临小店,是小人的福气不是,大人您请,您请!”
一旁的奴仆委屈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板瞪眼一瞧堵住了话头。
云叆也在阁楼上?
我连忙跨门而入,跟着也要上楼。
实诚的奴仆依旧诚实的说道:“可是上面那位大人说过,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和司徒大人的,没说过还约了人的啊。”
顿时被老板请了颗爆栗子。
“让你乱说······”随即捂住了奴仆的嘴。
简言随即停住脚步,问道:“我表姐和允哥哥在上面?他们也来了?”她眸色瞬间暗沉下来,流露出一股悲伤的意味来。
我连忙上前追问:“你说云叆和穆苏哥哥在阁楼上,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穆苏要见的那个人就是云叆,比公事还要重要的事情,就是去见云叆吗?胸腔某处突然莫名的梗塞了一下。
“你这个丑丫头,怎么又是你?”简言瞥眼看我,哼气道。
我并不理她,装身欲朝楼上去,却被简言一句话给堵住了去路。“就凭你也想缠着允哥哥,别做梦了!”
我止住脚步听她继续悠悠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对允哥哥怀的心思,你也喜欢允哥哥对不对?”她走至我身旁,在我耳边吹气道。
“哈!真是好笑,你以为你那个鬼样子允哥哥会喜欢你吗?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真恶心!”她掉头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向门外走去,我没有预兆的被撞得身形一歪。
“我告诉你,我没有机会,你更别想有机会得到允哥哥!你还不知道吧?下月初五,公子允和表姐就要成亲了,人家一对仙侣出来出游,你凑个什么热闹!哼,也还好意思赖在司徒府里不走!”说罢扬眉而去。
几声雷霆响彻云霄,老天爷说变脸便变了脸,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瓦上,打在青灰的墙上,打在河面上,顷刻便落起了轻烟。街上的行人,原本挤满了在河岸边观赛的人,霎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涌向屋檐下,涌向街边的店铺里躲雨。一群刚结束了赛事的汉子还沉浸在比赛的喜悦之中,面带笑意的享受着雨水的洗礼。
细细的水雾迎面扑来,即使我站在阁楼外的檐角下,也能感受到脸上丝丝的凉意。
简言说,穆苏与云叆的婚事早在上个月,也就是穆苏的生辰前便已经定下来了。早在那之前便已过问名,也是在不久前连婚期都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要亲迎完婚了,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等穆苏有空时约他一起去归云阁品茗,去见云叆······
立在大雨之中,任倾盆而下的雨水顿时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顺着睫毛流进眼里,流进嘴里。
穆苏长身而立,无比体贴的替身旁的云叆撑起了伞,小心翼翼将她罩在伞下,自己的肩头却顿时被淋透。云叆眼带笑意的望向他,自怀间掏出手帕,温柔的为穆苏擦拭掉飘在脸上的雨滴。那本该是良人佳侣唯美的画面,看起来竟是那样刺眼。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向他们,微微张嘴便被灌了满嘴的雨水。“穆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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