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恐怖灵异 > 微水浮尘 > 十三

正月里,趁着过年的喜气未散,母亲给杏子买了身衣服,按着整个沛城地界的风俗讲究,带上一对红烛、两双新筷、三种饮品、四样甜食,人称“一二三四”,在木盒里整齐摆放,用红布包裹,与父亲一起让大哥指引着去了趟韩岭小村,见了杏子爹娘和她爷爷奶奶,把大哥和杏子的亲事婚期定下了。因提前让大哥告了杏子,那杏子爹一听便欢喜得跳起,早满村张扬,弄得村里人人知道几天后杏子家要接待贵客,是来正式结亲的,杏子紧着制止,哪里还来得及,直气得一整天不想说话。那杏子爹嫉妒自家兄弟因当人家上门女婿跑下山去在苏溪村落了户,人丁兴旺,过得比自己风光,傻侄子阿林又莫名其妙考上了大学,更让他气恼,正觉得活得窝囊,不如死了干净,自己女儿突然间给自己找了个城里女婿,他哪里还能控制住心里的欢喜,一下子觉得自己变成个人上人了。
      
        这天父母刚到村口,便见杏子一家穿戴整齐早站那里迎候了,母亲预料会有这样情景,自己小时候尝过富贵生活,跟着爹妈也走过乡下亲戚,便是这样的待遇。母亲心里高兴,但只让脸上显出一点微笑,握着杏子奶奶的手说,“看人家这老人,好结实的身子!”显出在家主事的大方气度。
      
        “来了,来了,”往杏子家走,一路上不时听到这样的喊声,村上妇人老少纷纷跑出家门观看,指指点点,直让杏子心烦害怕,心里不免又埋怨起爹的糊涂,看他一路主动跟人大声打招呼,满脸得意,早忘了自己的嘱咐,便更加气恼,还嫌自己家不够在这村里惹人笑话,有了好事,也该悄悄行事,倒还让人同情,如今这般张扬,不定会生出怎样议论。杏子偷看大哥表情,见他左右观望,不以为然,心里愈发紧张,直到进了自家院子,这才稍安,心想,村里人也许已认不出这个当年救过娘性命的人了,那时候他毕竟还是个学生。想着大哥的样子只在她自己心中从未变过,杏子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甜蜜。
      
        把父母迎进屋子,赶快让坐到两把借来的破旧太师椅上,杏子爹便紧着递上烟去,父亲忙摆手,说不会。那边杏子娘忙着把早准备好的放了红糖的碗倒进开水,用根筷子搅匀,让女儿端过去。母亲细瞅屋里摆设,紧靠纸糊的窗户,是张铺着层破旧油布的床铺,铺上空空荡荡,不见被褥,一只大黑箱子靠墙放着,旁边是两个同样黑乎乎的装粮食的瓦罐,顶上房梁裸露,电线绕了几圈,吊下一个光秃秃的灯泡,两边泥墙贴着几张新年画,透出点新鲜气象。
      
        杏子爹说做梦没想到女儿能嫁到镇上工人家庭,这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絮絮叨叨地,尽是恭敬话语。杏子娘本就跟女儿一样是个胆小少话的,尽管预先听女儿说自己寻短见被大哥救下的事,还瞒着不敢让关家老少知道,大哥说,这事就烂心里了,今后谁也不准再提,但愈是这样,杏子娘心里愈觉得羞愧,见到关家人,不由得一阵阵紧张慌乱,疑心母亲瞅她的眼神,像是早知晓了内情,因此竟不敢对视,只低头红脸笑迎,殷勤递水,做完事情便紧贴婆婆缩身坐着,愣是不敢多说一句,陪着只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唤女儿一起去准备饭菜去了。
      
        早早定下一桌菜肴的样数,专门请村上一个做菜拿手的预先做下三样,冻在外面,今日只需上笼蒸热便可上席,一碗长条酥肉,一碗短寸排骨,一个香酥整鸡;另有三样,由杏子娘临时再做,一盘炒鸡蛋,一盘炒粉条,一盘炒豆腐。碗盘都是从各家挑拣借来,既新又样子好看的。主食是江米豆馅蒸糕和羊肉胡萝卜馅饺子两样,昨晚已早早做好。为这一顿饭,杏子全家在初五和十五这两个正月里颇为讲究的日子,也只得用粗茶淡饭打发。这回,一向嘴馋的杏子爹不仅没发一句怨言,反而老是摸着他光光的脑袋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时乐呵呵问几句,“上六个菜够不够啊?再想想,看看还能加两个什么像样的……”
      
        离中午时分还早,不等父母反应过来,六样菜肴外加一大碗蒸糕已经热腾腾一起端上了桌子。杏子爷爷道,“想不出做什么好吃的招待贵客,实在是发了愁了,好歹村里还有个会做菜的,就把人家请来,做下这三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心意是到了,亲家将就着吃吧。”杏子爹乐呵呵一旁附和,紧着把酒斟上,双手举着,恭敬放到父母跟前。母亲惊讶杏子家虽然穷了些,竟还懂得些排场,一时欢喜,道,“让你们这样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后是一家人了,再不要说什么招待好招待不好的话,大家和睦,就比什么都强。”杏子爹连连称是,轮流替父母把酒杯端起,双手递上,说自己是个笨嘴没见识的,不会说好听客套的话,只知道心里头高兴,第一次跟亲家见面,这杯酒自己就代表全家先敬亲家了。
      
        “这哪像是嘴笨的,已经说了一筐!”母亲心想,看看自己丈夫,禁不住心里自语,“他才是个嘴笨的!”两家彼此来回敬过几次,渐渐聊得亲热。杏子爹痛快尝到酒的美味,愈发增了话兴,冲着父母说道,“也不瞒亲家,我是这村里有名的坏脾气,可是,这闺女,从小到大,我是一次都没打过她,问问她,打过吗?但以后嫁过去,啊?她要有错,该打该骂任由亲家,我这当爹的决不会生嫌。”杏子娘赶紧给自己公公使眼色,希图制止杏子爹,让他别再说了,那话不知是好意还是歹意,听得直让她发毛,她晓得自己男人一不留神就会失了分寸,却自以为是个聪明的。
      
        母亲立刻接过话来,“看你这话说的,听的倒像是不放心把闺女嫁过去似的,是怕她受了委屈?”虽笑着说话,但话里透出一丝不悦。
      
        杏子立时就吓白了脸,眼睛直往大哥那边瞅。杏子爷爷赶紧陪笑说话,“他哪能有这个意思,他有时候说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看是高兴得不知道姓什么了,让亲家见笑了。”
      
        “是是,啊呀,高兴,就因为高兴,要是说的不对,千万别放心上,”杏子爹红着脸说道,紧着端起酒杯,“来来,我再敬亲家一杯。”
      
        席间两家商量娶亲的日子,按着乡下的风俗,起码要选个农历双数日子才吉利,杏子爹说不如把村上懂风水黄历的吴瘸子请来,给好好算算,母亲立刻笑着回道,那倒也不必,不如就选五一这个日子,这是国家的节日,全国的人都一起庆祝,论吉利,可不是哪个双日子能比得了的,况且这日子不急不缓,到时候天气又不冷不热,再合适不过。母亲说罢,杏子一家立刻赞成,说母亲想的真是周到,一切都由亲家做主。
      
        正说笑那只香酥鸡原是只挺能下蛋的母鸡,要不是招待亲家,断舍不得就杀了吃肉,母亲冷不丁问起彩礼的事情,说按讲究本来是该请个媒人询问亲家的意思,因两家离得远,找个熟识两家的人又不太容易,不如干脆今天就定了,也少了一桩事情。杏子爹慌忙摆手,说自己女儿提前早已说过,敢要彩礼,就从此不认他这个当爹的,自己也哪能是个不知好歹的,闺女嫁了这样的好人家,还要彩礼,实在说不过去。母亲笑道,那也不是这个理,虽是关家人口多,日子过得紧张,也不能就失了礼数,多少也得拿出一份彩礼给亲家,让杏子脸上也有光。杏子爹认真听罢,心里一阵欢喜,像是一块石头在心里落了地。杏子爷爷瞅见儿子表情,一跺脚,狠狠盯了他一眼,冲着父母说道,“亲家千万不要客气,这情我们领了,知道亲家也是实心实意,这也是看得起我们乡下人,杏子能嫁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家,让我们在全村都有光彩,他们哪家比得上!再要彩礼,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太不自量了。再说,这也是杏子我这孙女的意思,懂事啊,这孩子!我一听就赞成,亲家要是非给彩礼,像是给她脸上上光,其实是让她心里不舒服,我这孙女,从小跟着我们,我跟她奶奶最知道她的心思,比他知道!”说着,杏子爷爷手冲自己儿子一指。杏子爹摸着光光的脑袋笑呵呵赶紧点头称是。
      
        母亲生性吃不惯羊肉,一大碗羊肉胡萝卜馅水饺端上来,母亲只勉强吃下一个,就放筷子了。杏子爹紧着又给母亲添加,大哥赶紧拦住,替母亲说了实情。“啊呀,这实在是没想到,不知道亲家不吃羊肉,这可怎么办?”杏子爹道,不等母亲说话,冲杏子娘喊道,“还不快去做碗面条,你看看,这可真是没想到!”杏子娘和杏子都赶紧站起来。母亲慌忙挡住,说吃了好多的菜,肚子早装不下了,千万别再去做,太客气了反倒不好。杏子爹坚决不依,说亲家头次登门,连个饭都没给吃好,这让他心里哪能过得去,说着,竟瞪眼冲杏子娘吼叫道,“还不快些去做!站着发傻!”
      
        “吼个什么呀,你不吼还怕她不去做?也不怕亲家笑话!”杏子爷爷小声埋怨道。
      
        母亲看着杏子娘和杏子慌慌张张出去,笑道,“受累的是女人,是不是?”心想,自己要是跟了杏子爹这样的男人,怕是一天也受不下去,以后他上门,断不能对他太热情,他若知趣,不来更好,傻也不傻,精也不精,看不出他是个厚道的,幸好这一家人只这么一个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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