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将母亲的话告诉玉琴,玉琴回家便逼自己爸妈到关家认错,道,“想想也是活该,落井下石,咱们家做的好事!他妈能这样也算给了我们家面子,还是建国求来的,所以这回横竖是躲不过去!这也不是为了别人,为了你们自己的女儿,你们过去替我揽下不是,回头我在关家,也不至于老抬不起头来,况且关建国他还是听我的,凭这个我就不怕!”
玉琴爸妈一晚上睡不着觉,想着就这样低眉下眼跑到关家去赔礼道歉,让外人知道,还不给笑话死,关家又怎舍得不去到处传扬,自家好端端一个闺女真是狗屎都不如了。两人长吁短叹、互相埋怨,后悔当初不该跟关家悔婚,又骂自己女儿是个天生的糊涂虫,早知今日,当初硬拦着不让去关家退亲也是能拦住的,如今演这一出,愣是要把大人的脸给丢到粪桶里。气话说过一阵,不由得商量起到了关家该说些什么,关家该不会连门都不让进就给骂出去吧。想着想着,一向喜欢算计的玉琴妈便忍不住哭了起来,骂关家那当妈的心眼歹毒,杀人不过头点地,女儿已一再认了错,仍然不依不饶,就算最后好事成了,往后这亲家之间,哪还有自家争理的地方!但事到如今,玉琴爸妈也不敢再有别的盘算,知道跟关家退亲已引得街坊邻居议论纷纷,保不齐都是同情关家耻笑张家的,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愿意找上门来再跟张家提亲。
第二天上午,玉琴爸妈各自从头到脚收拾一番,认真带了几样礼物,一路躲躲闪闪奔关家而来。
母亲正跟雨来妈在屋里闲聊,杏子拿着抹布挺着怀孕的肚子四处慢慢洗擦,一边听着母亲和雨来妈说话,忍不住跟着发笑。雨来妈出奇待见杏子,一有空闲便跑过来跟母亲和杏子说笑一阵,瞅着杏子俊俏贤惠模样使劲夸赞,又仗着生过几个孩子,替母亲向杏子传授些做孕妇的经验。此时两个女人正议论杜婶家儿媳妇人懒嘴馋的事,母亲咬着牙说玉琴简直跟杜婶家儿媳妇一样的德性,从前老二常从车站食堂带点好吃的回家,自从跟玉琴好上,就全让这个嘴馋的一个人偷偷享受了。正热闹说着,杏子从窗户瞅见有人进了院子,唤母亲说来人了。母亲站起身一看,冲雨来妈道,“这可说着了,刚说鬼鬼就来了!”
雨来妈紧着起身出屋,冲玉琴爸妈点点头,在院门口停下来回头张望,正遇上玉琴妈也回头瞅她,雨来妈便赶紧消失了身影。
“建国他妈,在家吗?”玉琴妈压着声音低低喊道。
母亲推门出来,陡然装出吃惊的样子左右打量玉琴爸妈,道,“亲都退了,还来干嘛?是不是觉得关家还欠你们什么!”
玉琴妈一脸愧笑,忍不住扭头看看身后,道,“到这份上,也不怕谁笑话了,今天就是听关家数落来了,都是我这个没脑子的犯贱,一时糊涂,给关家添了大堵!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个仁礼大道,硬是不做人,让人家背后指脊梁骨,玉琴说是活该,哎呀,好好的非得闹这一出,可不就是活该!建国妈,今天不管你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能受,就是活该!实在是活该!”玉琴爸躲闪着母亲的目光在一旁“是啊是啊”地紧着附和自己老婆。玉琴妈指着丈夫又道,“人家倒是拦我了,玉琴也哭闹,不让我干那不要脸的事,可我,哎呀,一时鬼跟上了,就是过不了那个劲,真是脸都不要了!”
母亲冷笑,讥讽道,“你也别把自己说成那样,我们可受不起,你家玉琴是金枝玉叶,就该找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关家狗屁都不是!哼,老二又是个没能耐的,老实巴交的,连个正式的工作都还没有,张家后悔结了这门亲,我们没怨言,高攀不上!”母亲声音由不得便抬高了。杏子在屋里偷听,冷不防听见母亲在外面喊她名字,叫她老实歇着,别老想着干这干那的,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杏子赶紧回道,“妈,我知道了。”
“亲家生气是应该的”,玉琴爸道,“换了我们,也一样气不过,实在是对不住了,现在呢,两个孩子,他们倒是……”
“倒是什么!关建国他得听他妈的!”母亲立时把玉琴爸后面的话顶回去,接着冲玉琴妈尖锐喊道,“你家玉琴不听你这当妈的,那是你这当妈的没能耐!换了我,再敢跟关家来往,就打断她的腿!还要脸不要脸了!”
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玉琴爸妈脸色一时都变得非常难看。母亲哼一声扭身便甩门进屋去了。
玉琴爸妈是打定主意来服软的,临来时想过关家也许连门都不许两人进去,但却不愿去想若真遇了这样境况,又该如何下台。此时两人待也不是,走也不是,又怕此时冷不丁进来个外人看见两人受的这般待遇,那真是恨不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了。两人正尴尬难受着,忽见杏子推门出来。玉琴妈赶紧笑眯眯迎上去,说玉琴在家里不知夸了杏子多少回,眼看两人就要成妯娌了,让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妈愣把事情搞糟了,说着说着玉琴妈眼泪就掉下来了,总算找到个让自己好受些的场面。杏子笑笑,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吧。”
玉琴爸妈立时喜不自胜,却又不免犹豫几许,缩手缩脚进了屋子。
母亲坐在椅子上,扭着脖子,眼睛直不往玉琴爸妈方向看。杏子招呼两人坐下,羞怯地笑一笑,便躲到里屋去了。一阵冷场,玉琴妈咽过几回口水,满脸堆笑开始说话,其后夫妇俩轮着向母亲大赔不是。好半天过去,母亲头终于慢慢转了过来,道,“我这心里怕是一时半会儿舒服不了,心伤透了!杏子好心眼,老早就劝我不要再计较了,可我不行,过不去!好歹咽不下这口气!但今天也看出你张家是诚心实意来认错的,让我说什么好呢?关家不是那不讲理硬要把事情做绝的,生气归生气,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我这当妈的只好退一步,不再计较了。”
此言一出,把个玉琴妈感激得痛哭流涕,不多时,两家已像一家人一样交相和应、欢颜笑语了。母亲留玉琴爸妈吃午饭,玉琴请假没去上班,在家里着急了一上午,等不到自己父母回来,终于按捺不住,跑到车站食堂去找二哥。二哥正忙着,被玉琴催促,也顾不了许多,慌慌张张跑回家探听情况。母亲瞅见二哥,不由得脸便沉了下来,不愿搭理他,竟一时过不去先前对二哥的怨气,瞅见玉琴爸妈眼睛追着二哥,一脸的喜色,心里愈觉不悦,心想这是替人家养了个儿子,一场较量下来,表面上是关家得了面子,实际上却是让张家赚了便宜,所以张家舍得把老脸不要跑到关家来赔礼道歉!
过了年,关家二度娶亲,却不像大哥娶杏子时那般大张旗鼓,只告了至亲好友,在铁路食堂摆了三桌宴席。玉琴家初次嫁女,又因洞房设在自家,喜事反倒办得隆重。正如母亲所料,二哥婚后便一发粘在了张家,每次回到关家,倒像是个客人,憨憨笑着,心里惦记着张家事情,说不上几句话,早跑得没了踪影。母亲忿忿道,“我能猜出来,这老二叫丈母娘妈,肯定比叫我这亲妈还甜,忘了是谁把他养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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