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老朱高坐在龙椅之上,朱标则站在老朱左手边,学士刘三吾坐在右边的书案前当记录。
都察院右都御史詹徽、刑部尚书魏泽与大理寺卿薛嵓三人则摆案坐在龙椅阶下的正中。
顾晨则端端正正地站在正中间,苏婉盈微微低头站在他身侧,其余人则都跪在地上。
不同的是如老爷子这般有身份的人虽然是跪着的,可好歹是背是直的,而陈骢这类人只能保持磕头的姿势。
詹魏薛三人看过状纸,脸色都难看得不得了。
詹徽把状纸递给魏泽道:“魏大人乃是刑部尚书,此等大案,定需魏大人先说话才是。”
这个顾晨真是不消停,怎么尽给他们找麻烦事呢?
魏泽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然后又把状纸推给了薛嵓。
“大案理应由下而上,层层审判,还是薛大人先说罢。”
詹徽这个老狐狸想坑他一把,他才不会掉坑里去呢。
三人中薛嵓官职最低,他看到这个烫手的山芋就连忙推辞。
“此等大案,下官年轻经验少些,还是两位大人先说说吧,下官听着也能学着办事儿。”
这种场合但凡说错话站错队,那等待他们的便是麻烦,所以三人都想让对方去说话。
事情到了最后,还是詹徽这个劳模愿意身先士卒。
谁知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见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和颜悦色地同苏老爷子说起闲话来。
“咱记得你,洪都之战,你是最先给明军捐粮的,二三十年过去,不知老爷子今年寿数几何?”
官员面面相觑,这么严肃的地方陛下你搁这叙旧?
合适么?
苏老爷子也很受宠若惊,立刻恭恭敬敬地道。
“陛下记得臣这般微薄之身,臣实在是受宠若惊,洪都之战不过是尽民之本分略献绵薄之力罢了,何劳陛下惦记?”
拍完马屁,老爷子这才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今年吃八十一的饭,已经是个不中用的人了。”
八十一还没从县衙里头退休,可见朱屠夫的扒皮程度。
当然,也是老苏自己不愿意退休,白拿一分俸禄还能受到尊敬,谁还愿意退休回家呢?
“八十一了?”老朱很有些惊讶,他以为这老爷子才七十呢:“快,给老爷子搬个椅子坐着。”
见苏老爷子要推辞,老朱直接道:“我朝上下对老人皆要尊敬,光曦,快扶你岳父大人坐下。”
“待会儿问话的时候也不必起身,坐着回话便可。”
他这般礼遇苏老爷子,更令百官在心里头纷纷开始站队,对一会儿要帮谁说话大约都有了数。
见众人脸色变幻莫测,达到目的老朱这才看向好大儿点头,朱标了然地看向三法司的领头人物。
“开始吧。”
这时顾晨已经扶着老丈人坐下,回到自己的位置等待问询,詹徽憋了大半天才憋出一句。
“遭遇刺杀也该逐级上告,你在江西遇刺便应先告县衙,再告府衙,再告大理寺卿,你为何直接敲登闻鼓?”
越级上告挞五十,虽然顾晨显然不可能干这样蠢的事,可詹徽免不得还是要再问一问。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老顾此次就湿鞋了呢?
那他岂不是就能看笑话了?
“詹大人说的对。”顾晨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直接道:“我就是先递状纸于永丰县却石沉大海,而后又递状纸于南昌府,依旧石沉大海。”
“最后递状纸于大理寺,却依旧石沉大海听不到音儿。”
“所以这才别无他法,携全家敲登闻鼓于午门前,请求陛下为臣子、为我八十岁的老岳父做主。”
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人留下胡作非为的话柄?
自己给自己挖坑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干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薛嵓手心便开始疯狂冒汗。
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后背,眼珠子也疯狂转动起来。
詹徽不可置信看向他:“薛大人,有这事儿吗?”
薛嵓咽了咽口水怕得要死,心虚之貌溢于言表。
詹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痛心道:“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也敢瞒下?”
早让他知道这事儿他就散播消息,让老顾死在半路上多好,这样江南那边的人死了不说。
老顾也不用回来碍自己眼,这岂不是双赢的事儿?
薛嵓哪里敢说话,还是老朱拍桌子推动事情进展。
“薛嵓,顾光曦所言可属实?”
不中用的玩意儿,怎么这就吓到了,他又不会吃人。
薛嵓忙从案前起身转过去,噗嗤一声便跪了下去。
“顾大人所言属实,只因牵扯属实过广的缘故而犹豫斟酌,本想今日朝后面见陛下私下奏对,这才……”
当然不是这样,他是想问问顾大人到底怎么想的再说,谁知道顾大人直接闹这么大的。
打的他真是措手不及,完全都想不到应对之策。
“什么?私下奏对?”闻言,老朱不由地怒目而视道:“为何要私下奏对,咱有没有说过状纸必接?”
哪怕知道现在是在演戏,老朱还是有些生气。
江南那帮人就那么尊贵,刺杀当朝吏部尚书都需要斟酌协商。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这朝堂又是谁的朝堂?
薛嵓无话可说,只得结巴道:“臣……臣知错……臣……”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乖乖认错就得了呗。
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朱标,期望太子殿下能替他说句话,朱标接收到信号倒是也没有含糊?
“父皇,依儿臣看,薛嵓虽有错,却也可以理解。”大明最贤储君,朱标依旧唱着红脸登场道:“这涉案名单牵扯二十多家大家族。”
“这么大的罪过,这些家族门下,又有那么多官员、贡生与读书人,谨慎斟酌也是应当。”
薛嵓是个好官儿,以后还能用,自然要替他解围。
顾晨也跟着道:“太子殿下说得是,江浙士人占朝廷大半朝的数量,薛大人不过一介北方士人,势单力薄的,怎敢相抗呢?”
薛嵓本来挺埋怨顾晨的,可听了这话却被深深共情。
顾大人是明白他心里苦的!!!
可顾晨此言一出,除了感动的薛嵓以外却是堂寂静。
虽然顾大人说的是实话,可是这种心照不宣的事,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不觉得不好看吗?
老朱怒道:“薛嵓,你当真是因此,才暗匿不发的?”
见陛下语气不好,薛嵓吓了个哆嗦,一边在心里叫苦连天,一边琢磨这话应该怎么回才好。
回是吧,显得他懦弱不能办事,回不是吧又没有更好的理由。
而且这会儿还没有时间,让他能够仔细思量。
“回陛下,臣无用,臣怕牵扯甚大,请陛下恕罪。”
不管了,懦弱便懦弱吧,总比实话实说被打成党争要好得多,懦弱不过就是罢官免职。
若是因党争治罪……
薛嵓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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