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树影狂乱。
这样大的雨声,掩盖了薛千偷偷潜入议事厅的脚步声。
他在一扇窗子的帷幕后藏好了身子,当从那个角度,看到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喉头上插着一片刀片的陈常侍,以及他身旁散落的一地钢刀碎片时,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少年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大厅尽头的桌子上,亮着一盏青铜朱雀灯。
灯火幽烛,一个人身披镶着金边的黑甲,正在灯下奋笔疾书。
——正是将军夜宸。
狂风从外面吹进来,夹着暴雨的气息,帷幕飞舞,将他桌上的白鹿纸吹得纸角掀飞了起来,然而他却似毫不在意,仍然全神贯注,落笔飞快。
薛千稳了稳心神,按住扑嗵乱跳的心,将一根半枯的树枝含在嘴角,沾了沾口水,施了一个水系幻术,那根树枝如遇雨逢春一般,竟然一截截转绿起来。
薛千再将那根树枝放在帷幕之下,枝头对着座上的夜宸处,嘴里默默念下木系幻术咒语,手指朝着树枝一点,那根树枝便一寸寸的长了起来,枝条越长越长,先是发出数支嫩芽,接着嫩芽再长成新的绿叶,眨眼间,那根树枝便悄无生息的从帷幕下沿着地面,一直长到了夜宸的脚下,碧绿的枝条仰起,如一条蛇般悄无声息的攀上了他的双足。
他用的正是幻族族长流梦影所使用过的木系幻术,只不过却比她低阶了许多,运用得也并不十分熟练。
夜宸却似毫无察觉般,心神已全部被桌上的书信所吸引,写了一段,停笔略略思索,又在桌上的砚台上蘸了蘸眉,又继续写下一段,似乎那篇书信,关系着某种大事般。
薛千眼见那根树枝已将夜宸双足缠住,蓦的从靴筒中抽出匕首,从帷幕后扑出,向着座上的夜宸扑了过去!
少年的脸色坚定,蓝绿眼珠里,闪动着飞蛾扑火般同归于尽的光芒!
——这个时候,夜宸正将书信写完,双手展开白鹿纸,在灯下细读!
——这个时候,卫潇正追到议事厅外,一步将要踏进来!
——这个时候,天空正降下一道巨大闪电,将议事厅内照得雪白!
就在那一道雪白的闪电中,卫潇看到了少年薛千手持匕首,腾空扑向夜宸的身影!
“不要杀他!——”他来不及冲上去,只能大声阻止。
然而一道轰隆隆的雷声,淹没了一切声响。
卫潇只看到夜宸的身上,蓦的腾起了一层浓重如墨的黑烟。
然后闪电熄灭,大厅中归于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
大雨如注,下个不停,天地之间,尽是淅淅的雨声。仿佛上天为今日之哀,降下的眼泪。
议事厅内的烛火,突然“嚓”的一声,大放光明。
那不仅是桌上那一盏青铜朱雀灯,而是大厅四角,点燃的多枝灯,一盏又一盏,密密麻麻的燃烧着白烛,仿佛是某种祭祀,将厅内照得一片光亮。
卫潇看到扑倒在桌前的少年薛千,他手中的匕首,穿过白鹿纸,插入了坐在桌后的人心口里。
那个伏案而亡的人,竟然不是夜宸,而是顾鼎臣!
卫潇冲上前去,将薛千的身子从桌沿上抱了起来,看到少年的眼瞳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黑色的血液从他的耳鼻慢慢渗了出来。
“薛千!薛千!——”他急切的唤着,勉强唤回了少年的一点神志,薛千缓缓睁开了眼睛,喉间嘶哑:“卫大哥……我只是想学你,做一个跟你一样的英雄,身为一个幻族人,以一己之力去挽救我的族人,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再所不惜……你说,我做得好吗?”
少年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卫潇。
卫潇看了一眼死在旁边的顾鼎臣,含泪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你是幻族的英雄,是他们的骄傲。”
少年满足的笑了笑,嘴角里渗出黑血来,他嘴角抽动着:“卫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乡有人来了,你就将我的骨灰交给他们……带回去,好吗?”
“好。”卫潇喉头哽咽着,看见薛千的目光,忽然凝定,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他心头一颤,慢慢伸出手去,覆在少年的双眼上,替他合上了眼睛。
然后,他将他冰凉的身子,慢慢放在了地上。
“真是感人的生离死别啊!”身后响起稀疏的掌声,夜宸的语声,一如既往的淡漠:“又是一个妄想来刺杀我的蝼蚁,却误杀了顾首辅,他的眼睛瞎了么?”
“他的眼睛不瞎。”卫潇慢慢转过身来,一根手指指着他,语声冰冷:“是你!你在顾首辅的身上下了迷烟幻术,让看见他的人,眼中看见的却是你的模样,而那种迷烟却是有着剧毒的,一旦有人刺破迷烟,便会中毒身亡!”
他双目紧紧盯着夜宸:“利用薛千的手杀死朝中力主不伐战的顾鼎臣,这样,便可遂你之意,挑起征澜帝国和幻之灵国的战争,一箭双雕,夜宸,你果然好毒的计谋!”
“不是我!”夜宸厉声道:“我夜宸做事,向来敢作敢当,我若要杀顾鼎臣,不须假借他人之手!”
“利用薛千幻族人的身份,一来可以挑起幻族与魔族的两国战争,二来你可以脱卸责任,表明此事与你完全无关,难道不是吗?”卫潇毫不为他所动,步步紧逼。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被血浸染的白鹿纸,纸的中间,被匕首刺穿,这样一张染上血与刺的纸,上面却写着“天下为和”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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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顷因魔君陛下即位之初,陈今日御敌之计,是谓:“藩篱不可不固,扃鐍不可不严。”藩篱固,则内之政事可修,扃獝严,则外之奸细难入。先为守备,是为良规。以臣观之,天下为和,两国相争,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以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若夫议战与守者,则亦在彼不在此。彼战则战,彼和则守。守不忘战,姑为后图;战不忘守,乃欲缓师而自治。由是,幻族族长被困龙门峡一事,伏乞魔君颁旨,撤回围兵,以消弥两国之战。
臣顾鼎臣伏讫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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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上书劝谏魔君不伐战的奏章。
卫潇握着奏章的手颤抖了起来,白鹿纸上,随即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抖动,然后,一滴泪水滴落,落在了顾鼎臣的“鼎”字上,泪水慢慢化开,“顾鼎臣”三个字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个两天前还不顾身患重疾、坐在马车上日夜兼程赶来救他,将医士留给自己的吊命灵药“芝皇丹”给了卫潇,只为保住他半日性命,临死前还在写书奏议不要对幻之灵国开战的帝国老臣顾鼎臣,就这样死在了边荒之地的冰凉雨夜。
如同那个被泪水化开的名字一样,他的这个人,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虽然顾鼎臣的初衷,只是为了魔族,为了他所一心辅佐的征澜帝国,而做的这些事。
夜宸忽的冷笑了一声。
“死了也好。是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关系?”他似乎已不欲对此事再多做解释。
——然而,当昊天剑挥起,指向顾鼎臣时,在最后那一刻,他确然是放弃了。
“我不杀你!”夜宸冷冷看着顾鼎臣:“你想做什么都好,哪怕是用镇魂尺,或者上书魔君,以‘国之妖’的罪名定罪于我,我都不惧!但你休想令我改变主意,我是绝不会放弃对幻国用兵的!”
他将昊天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夺门而出。
可是当他再回来时,议事厅中发生的一切,都变了样,令他始料未及。
如今——,夜宸的目光骤然凝聚起来,看着那柄躺在他和卫潇之间的昊天剑。
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柄剑,陡然相撞!
他们在一刹那间都已明白——
顾鼎臣一死,战火已经起了!
从那个首当其冲、一力主和的两朝重臣、魔君之尊师顾鼎臣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战,已经预示着避无可避的到来!
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以魔君钧天泽为首的主战派夜宸、凰极等一干大将,挥师南伐!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将要在这片星堕大陆上书写出新的篇章。
而在这之前,夜宸还将面对他的最后一个对手——卫潇。
神剑昊天就在两个人之间,剑身跃动了一下,上面流过一线冷光,似乎已经待战而鸣。
谁才将是它的主人?
昊天剑,十方神器之白神器,为天帝之剑。千年前天界战争中,击败西方青帝少昊玄嚣之剑,内有无穷神力,可以斩妖伏魔,灭神诛仙。
夜宸的手指,已将触到地上的昊天剑,忽然一顿,慢慢抬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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