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正在降落的大朵雪花陡然停在半空中,头顶生生不息的乌云凝滞,跌落在地上的尖刀忽然向上飞起,凝在了半空。
如同时间突然静止。
这诡异的画面只维持了一息,便突然凭空消失。
仿佛画页被重新揭过,世界又恢复了雪后初霁的晴空,而每个人心头那股逼人的压力也消失了。
雪花、乌云、尖刀、演武台上的冰面,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卫潇上前,叹道:“独孤将军曾说,幻术至高境界者,能将真假世界互相颠倒,令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如今独孤将军的幻术,已可达此境了!”
“卫将军过誉!”独孤信摇了摇头:“若论幻武双修,信尚敢说第一,但要论幻术至高修为,只有大祭司幻若尘,为我国中第一人!”
“哦,是么?”卫潇微微皱眉:“独孤将军之幻术,已达信手拈来、随心转换之境,将军都说幻若尘幻术高绝,——那是何等样的幻术?”
“此时信也说不出来,”独孤信道:“卫将军若是日后见到,便知厉害!”
“如今比试了半日,卫将军想也累了,不如……”独孤信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台下插于雪地中的白鹿刀,然而,在看到白鹿刀的刹那,他的语声倏的一顿。
卫潇不由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鹿刀旁,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披着黑裘的身影。
那个人看起来病得很重,面色憔悴,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将风帽扣在头上,竖起了衣领,只露出一双秀丽的双目,望着演武台上,身子紧紧的裹在黑裘之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浅予?……”卫潇看着那道人影,心头一动,却没有立即奔过去,心中暗道:“她怎么来了?”
白浅予的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徐彦达将军,一边苦笑,一边看着台上的两人道:“白姑娘病得很重,听说二位将军在演武,便执意要过来,末将也是劝阻不住,只好陪她来了……”
“哦,是么?”独孤信一转念间,便已拿定了主意:“想是白姑娘病中烦闷,所以来看我和卫将军演武,”他一手执住卫潇手臂:“既是如此,我与卫将军不如再演练一场?”
“这……”卫潇微微一怔。
原先他与独孤信约好的当众演武一场,由独孤信自己引冰棱化刀伤到自己,假装败于卫潇手下,让幻族士兵看到他们的主帅虽身中霸道之极的寒冰咒,却安然无恙,而更重要的是,让无定河对面的夜宸知道,卫潇依然活着,天策军和柴桑军的联盟牢不可破,让他短暂时间内不敢轻易出兵。
此时,这个目的已然达到,为何独孤信突然又提出要再比试一场?
卫潇眉头微皱,只觉体内被强行压制下的气息又紊乱起来,他重伤未愈,此时本是勉力支撑一战,当着众人之面苦撑良久,本想拒绝,然而看到台下原本正准备四散的幻族兵士重又聚拢前来,满是期待的望向演武台。
倒是徐彦达将军似乎觉察出了些什么,高声道:“独孤将军手腕受伤,驱动灵力、武力之际难免受限,这场演试,不如就罢了吧!”
独孤信森森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不妨事。”
袖中取出一只白手帕,左手将之缠绕在右手手腕之上,将伤口处裹住,打了一个结,系紧。
手帕之上,一朵红梅露了出来,一星红点格外醒目。
卫潇看到他手腕上的那只红梅手帕,目光陡的一震,似乎被什么刺中一般。
那是白浅予曾为他擦拭唇角药汁时拿出的手帕,此刻怎么竟会在独孤信手中?
独孤信却似毫不察觉,道:“你我二人刚才拼尽灵力斗了一场,现在不妨换个打法,不用灵力,只用武力,给这些台下的兵士们演练一下武力格斗之术,上战场更为实用,如何?”
台下众士兵轰然叫好!
卫潇只得道:“独孤将军既有此兴致,卫潇必定奉陪到底。”
将昊天剑收起,纳入灵墟之中,走至演武台旁的兵器架上,随意抽了一把铁剑。
看了一眼台下,只见那袭黑裘的身影依然立在雪地之中,望着演武台,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独孤信。
独孤信微微一笑,目光深沉,也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柳叶刀。
这把柳叶刀入手略轻,独孤信拿在手中掂了掂,便即走到卫潇面前:“卫将军请!”
卫潇也执剑为礼:“独孤将军请!”
两个人刀剑展开,刹时间场中一片刀光剑气,两柄普通的刀剑落到两个绝世高手的掌中,竟似化作了不凡之刃,龙吟吞吐,光芒暴涨。
独孤信手握柳叶刀,全采攻势,刹那间便连出七招,他这一套刀法,乃是使用的沙场上将士们常使出的“应登楼”,一共有七招,每一招皆有七式不同的变化,沙场制敌,皆是以死相搏的招数,几乎没有防守的招数,这套招法在独孤信手中展开,却是绵延不绝,刀光凌厉,每一招皆妙到毫巅,这套刀法,幻族士兵们每日不知演练多少回,此时看到他们的主帅使出,不由心领神会,掌声雷动!
卫潇在独孤信的七招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下,竟然接连后退七步,不以铁剑硬撄其锋,只是靠精妙的步法避开他的七式连环攻击。
他本是天界武神将,经斩神台连斩九重修为,如今功力虽低,然而武学上的造诣却是登峰造极,此时单以招数步法迎敌,反倒比之前动用灵力时显得轻松不少。
待得七招之后,他已窥破“应登楼”刀法中的精妙,知道这套刀法仗着刚猛的攻击,迫得敌人无法还击,以攻代守,以进为退,但破绽却是不少,只是这破绽自独孤信这样的高手手中使出,却是稍纵即逝,无迹可寻。
眼见独孤信又是一招“山河念”使出,右胁下却露出一个极细微的破绽,卫潇长剑疾挺,刺了过去!
那一剑划出一道极亮的弧线,却在卫潇的目光蓦的落在独孤信腕间的白帕上的那一点刺目星红时,变得光芒闪烁,犹豫不决。
卫潇此时重伤未愈,脚步虚浮,再加上心神恍惚,出招凝滞,只是慢得一个呼吸间,便被独孤信将那丝破绽隐去,柳叶刀逆削而上,一招“浮世三问”,在卫潇的铁剑剑身之上接连三斩!
“浮世三问”本是“应登楼”最精妙的第七招,取意自将军百战后,应登楼上问浮世,问山河安在?家国安好?情至何归?
三问如同三剑,一气呵成,雄浑大气,慷慨悲凉。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独孤信使出“浮世三问”,胸中豪情顿生,块垒尽去,衣发猎猎,眉目皆如雪,他三剑连击之下,电光火石间,卫潇掌中的铁剑,竟被接连击出三个缺口!
三个缺口本极细小不起眼,但高手相争,本只在毫厘之间,卫潇被独孤信连击三剑,怔了一怔,只是短暂的一个沉默间,他的面色忽然苍白如死,长剑“嗖”的一声脱手飞出,被他掷于台上,倒插于砖石之中,剑身上的三道缺口,显得尤为刺目。
卫潇向着独孤信抱了抱拳:“卫潇输了!”他看了台下的黑裘身影一眼,语意凄然:“卫潇的确是输了!”
然后他跃下演武台,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他,本该为独孤信喝彩的时刻,却在见到他神色异常之后,都纷纷自动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让他过去。
卫潇走到白浅予披着黑裘的身前,微一停顿,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于慢慢的从她身旁走过,两个人都沉默着,哪怕此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偏偏要装作平静如一汪静水般,错身而过!
白浅予藏在黑裘之中的双手,颤抖着,此刻,她多么希望卫潇停下来,问她一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来?——可是,卫潇偏偏什么也没有问。
她眼睁睁的看着卫潇沉默着,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晕倒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榻上,褥子铺得柔软,炉火烧得正旺,帐中薰着艾叶的香气正好,只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白浅予微微动了动身,榻前背对她立着的人影已经转过身来,正是独孤信。
独孤信俯身看着她:“白姑娘,你醒了?”他将她身上的被褥掖了掖,柔声:“你风寒未好,偏又到雪地里去站了半日,病情反而加重了,——我令人薰了些艾叶,替你除除湿气,草药也在炉上煎着,一会儿便可以喝了。”
“卫潇呢?”白浅予勉力撑起身,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回营帐中去了,应无大碍。”独孤信答道,炉火上的药罐突突的响了起来,药汤已沸,独孤信走过去,用布包住壶耳,提起药壶往粗陶碗里倒药:“白姑娘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卫将军若是好了,定会来看你。”
身后却无回答,却传来“咚”的一声,独孤信回头,只见白浅予挣扎着下榻,跌倒在地上,连忙放下药碗,过来一把将她扶起:“今日演武已毕,我军中暂时无事,正可好好看住白姑娘,白姑娘还是听信一回,喝完药,在被窝中好好闷出些汗来,自然好得更快。”
他将她扶回榻上,替她盖好被褥:“若是白姑娘嫌闷,信虽不才,也可为白姑娘吹奏几支笛曲解解闷。”
白浅予病后无力,只得抓住独孤信手臂,几乎是乞求般的道:“你让我去看看卫潇好不好,我很担心他!”
独孤信见她模样楚楚可怜,心中虽有不忍,却仍然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卫将军一介男儿,纵是重伤未愈又上了演武台,也不至于出什么事,何需你为他担心?”
“不是,”白浅予摇了摇头,眼眶红了起来:“我听他说他输了的时候,那种神情……好象是一个人心死如灰时,才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你是说,卫潇输不起么?”独孤信淡然道:“信也输了一场,今日与他,一胜一败,只堪平手,信能输得,卫潇如何便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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