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渔民的祭海仪式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是焚香化纸,燃放鞭炮,面朝大海行礼祭拜,炮声炸得越多、越响,越是叩谢海神之意,这一趟意外捕获横公鱼,鞭炮放得震天响,噼哩啪啦的足足烧了半柱香时辰。
第二步是摆放“太平坊”,以求“太平”之意。据出海经验最老到的老陆说,“太平坊”即是棺材板,出海时,便被放到了船上,此时抬出来,便是为了向海神祈求平安,渔民出海,被巨浪吞噬、或者葬身大海乃是大忌,因此他们在船上放上一副棺材板,以求太平无事,“入土为安”。就连他们在船上舱房内睡的床,也不象二楼舱房中全是新的,他们的床都是旧的、死过人的,以求到老能老死在床上。
这第三步,老陆说,便是将捕获的最上等的渔获作为祭品祭祀了。一般祭祀用的乃是鲤鱼,取其“鲤鱼跃龙门”的吉意,但这横公鱼形似赤鲤,却是比鲤鱼更上等的祭品,在它鱼背上割下一刀,祭给海神,只怕他们这一趟出海之旅,便可安全平顺了。
最后结束时,渔民们还要再念一遍咒词,祭谢神祗,称作“谢洋”。
白浅予见那几个渔民按部就班的进行海祭,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蓦的响起昨晚墨归云同她说的那句话来:
“白天人太多太热闹,我不大喜欢,明日若是有什么海祭一类的活动,白姑娘不必叫我,连吃鱼的时候亦不必叫我。”
她心中一动:“莫非小墨竟有预知未来之能?他未卜先知今日的海祭,并且知道这海祭是因为要吃横公鱼而举行的。”
要知预知之能乃是时间能力,同空间能力一样皆是登峰造极的法力,非一般修士可以做到,便是修炼到大乘碎虚、即将渡劫飞升的修士,若是本身并不具备时空天赋,便是无论如何千回百转的苦修也是不成的,时空之能仅只存在于三界之中的极少数人身上。
如此一想,白浅予愈发觉得墨归云神秘不可测,在她的设定中,原本并没有墨归云这样一号人物,她起初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偶然出现路过的NPC,但他竟能在鬼车大火中逃生,又被卫潇疑为魂狩,兼具预知之能,绝非一个简单的人物。
她愈想,愈觉得这世界亦发脱离她的设定,不但自行运转,竟然连这样厉害的角色都能凭空而生,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眼见渔民海祭顺利完成了头一步焚香化纸、燃放鞭炮,当那七个讨汉的汉子将将棺材板自底舱抬上来时,船上几个人还是唬了一跳,好在老陆一番解说下,众人也便即释然。
然后便到了第三步——割鱼祭海,一俟这一步完成,便是拿横公鱼下锅,先前大家被姜老鳖钩起的那馋虫,早已在肚子里隐隐作怪,急不可耐了。
这第三步本来是真**刀,但她刚要去用自己的匕首提在手中去割那横公鱼,朱翼却已抢先一步,从长几上挑了把最锋利、最趁手的尖刀,挤过人群递到了白浅予手中,殷殷道:“白姑娘,这割肉祭祀海神的事儿,还是你自己亲自来,比较妥当!”
说罢朝她使了个眼色。
白浅予本想推辞,但瞧他一脸关切的神情,不象作出来的,又想起自从出海以来,在这船这几日,确是晚晚睡得不好,此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割上这一刀也无妨,当下接过刀,吸了口气,踏上前来。
真真便将匕首插回鱼皮靴筒中,抱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女孩子便象天生适于在这海中穿梭的精灵一般,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如波浪,脾性也如大海般捉摸不定,有时热情,有时冷漠,特别是她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便冷漠得象是拒人千里之外。
她瞧着白浅予的时候,影子落在修长的身子的脚下,虽在白天的大太阳日头下,却仍然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冷淡寂寞来。
白浅予几乎很难把她从昨晚那个救过自己,将手搭在自己肩头上提醒自己小心的珠女联系起来。
横公鱼就躺在脚下的甲板上,头上被真真的“破水匕”镇住,除了能摇头摆尾之外,竟是动弹不得。
白浅予提着刀子走了过去,一手执起尖刀,刀尖对准它的鱼背,便要下上一刀。
横公鱼用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她。
那表情竟然跟它化作人时有几分神似。
白浅予心里提醒自己:“它只是一条鱼,它只是一条鱼!”
一刀便要斩落在它的背上,忽见鱼嘴张了张,便似在同她说着什么话,而她奇怪的竟然都听懂了:“别杀我,我能看的出来你并不是一个凡人,这船上只有你能杀得了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白浅予手一抖,刀子掉在了甲板上。
横公鱼如蒙大赦,鱼嘴张了张,又说道:“只要你能放了我,我带你去吃汤包一样好吃的水母!”
在这贪嘴的横公鱼看来,能带她去吃海底深处的水母,已经是最高的报答了。
白浅予简直是哭笑不得,但看众人情形,没有一个人听得见横公鱼对她说了什么,就知道这条狡猾的鱼又对她施用了蛊惑之术,但她曾亲眼见它幻作一个人的模样,还跟它对过话,怎么也不能将它只看作是一条鱼而不是一个人,不用说要她杀它,更别提要她去吃横公鱼了。
她缓缓站直了身形,环视着众人,道:“这鱼,我不想杀了,还是将它放归大海,由它自生自灭吧!”
横公鱼本是她花了银子买下的,她说要放,别人一时也不好说什么,真真却抢前一步,冷声道:“不行!”
只听她接着道:“这横公鱼本是用来祭祀海神的,我们前面已经焚香祷告,告诉海神将会将这条鱼身上的肉祭祀他,如今却违反誓言放了它,海神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对呀!”其他几名讨海的汉子也接声道:“咱们如果放了这条鱼,海神的惩罚,一定会接踵而至,在海上掀起风浪,掀翻咱们的大船,令船上的所有人都葬身海底!”
“而且,”其中一名个子高高的汉子道:“横公鱼乃是海中妖兽,这鱼经过千年修炼,已经开了神智,与人无异,咱们要是放过了它,它必定会来报复咱们!”
他们几人这么一吵嚷,其他人便是有放横公鱼之心,此时也不便放了,何况每个人尚自觊觎那横公鱼的美味。
卫潇上前一步,挡在白浅予身前,道:“诸位,海神之说,究竟虚无飘渺,并不可信,那只是渔民世世代代的一种信仰,所谓海神的惩罚,也许并不存在。”他看了一眼躺在甲板上的横公鱼,道:“这鱼纵已成妖,究竟也不过是一条鱼而已,大家不必如此惧怕!”
他一开口,真真本来想反驳几句,但他在海上救了真真一命,这桀骜的女孩子便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抱起双臂,不再言语,但脸上却写满了不屑的神情。
反倒是一向沉稳的老陆开了口:“卫兄弟,若这海神之说属实呢?”
卫潇道:“不知船上诸位,可有一人亲眼看见过海神?”
目光一一扫过各人,却无一人能答。
老陆手里摸着只琥珀材质的鼻烟壶,斟酌道:“大海之威难测,海上航行,讲求的乃是一个平安,所以海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海上航行多年,是经年的海客,在这船上,除了驾船的姜老鳖,便数他海上经验最为丰富老到,经历的见过的海上奇闻异事亦是不少,许多奇事,人力不能解,倒更令他宁可相信海神一说。
而海神的传说,自古以来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传说在沿海的渔民中口耳相传,流传甚广。
传说自宇宙初始的尽头,数万万年前,自远古的几位神祗开天辟地,化生出天地万物以及三界以来,曾经的三界一帝、天地共主星渊神君消失在茫茫天地间,元神避世沉睡,天界由五方天帝执掌,直至一千年前,才由东方天帝昊天一统五方天,成为天界之主。
冥界则一直由不可动摇的冥帝阴离殇一统,万万年未灭。
只有人间界一直以来,争战不断,刀兵不休,由各族分而治之,始终未有共主,魔君、人皇、各族帝王分掌浩大的人间浩土,直至一年多前,人族所在的风炎大陆轰然沉入大海,这能与强大魔族分庭抗礼的一支竟就此湮默。
天、地、人皆有帝、君、王、皇统治,而唯有这人间界的九山十陆之间的莫大水域——八海之中,尚不曾确切听闻有海皇的存在。
要知道以人、魔两族为主的九山十陆,虽然诸多修士,真修、魔修、幻修、影修、灵修乃至于武修、佛修、道修,千千万万修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在修炼一途上苦苦钻研,务求以凡人之身,参透天地造化,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震撼天地,登仙入道。
而一些修为高深之人,据说已掌握了长生秘法,能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
但这些,在没有渡劫飞升、进入天界成为不老不死神仙之前,在天界诸神、诸仙看来,亦不过是万万年光阴中的过客与蝼蚁而已。
也就是说,能统治八海的,并非苦练近神的修士,而是真正的神——海神。
如果海神真的存在,那么他就是这三界之中,唯一以神之身而居于人间界,能与天界、冥界帝君分庭抗礼的存在。
鉴于海神如此独特的身份,八海之上,若真有统治者,那也是最顶级的上神,轻易不会以神之面目在人间界显现。
所以海神,或者说是这位海皇,他究竟真的存不存在?或者是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存在?这在人间界中,确实是个谜。
不但如此,他的神秘,在三界之中,都是个谜。
在渔民的传说中,这位海神是确实存在的,传说他站在海底的活火山炽腾山上,头顶海水,脚踏在流岩喷出的火山口,四头八臂,面目靛蓝,巨眼獠牙,头发象海藻一样向上飘起,胡子是由九条海蛇组成,颈上盘着一只面相凶恶的应龙,一双手上握着力量无比强大的蛇形三叉戟,别外六只手臂则高高举起,手上抓着海中的六方神器:定海针、摇海杵、撼海铃、动海印、翻海剑、煮海鼎。
他的三叉戟只要挥出,不但能轻易掀动震撼三界的强大海震,引发滔天巨浪和海啸,使大地沉没、天地崩裂、天界摇晃、地界震荡,甚至能将天地万物打得粉碎,令三界的联接裂开而暴露出冥界,就连不可一世的冥帝阴离殇也会惧怕海神的一击。
按理说,这么实力强悍力量强大、掌握八海权力倾天的一位海神,不应当甘心于居于天界之下的八海之中,头顶天界,所以在民间传说中又加上了一条,说是这位海神脾性暴烈,极为不甘心天帝的统治,便被降下天罚,令他长年浸泡于又苦又涩的海水之中,荡涤身上的暴烈之气。
“虽则如此,但这位脾气暴烈的海神,偏偏有个极文雅的名字,叫做北海若。”
这个故事是从七个讨海人口中七嘴八舌的讲出的,最后由他们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青年收了梢。
那青年卫潇见过一面,在一楼甲板之上,见得珠女真真与他比别人投合些,所以分外留意了下,而且特意问了下他的名字。
“我叫负浪。”青年答道,黝黑的脸上眉目疏朗,有一股与别的讨海人不同的沉静之意。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每当我们渔民有什么不决的事,都会在船头燃起一根香烟,叫做‘问海神’,若是这件事海神同意,那根香烟便会静静燃烧,无论风吹浪大都不会熄灭,若是海神不同意,那么那根香烟便一定会被浪水浇灭。”
“只是,”他皱眉道:“海神不可轻易惊动,若是要问海神,必须有人割下手指上的鲜血,滴在香烟之上,以血誓表明诚意,一旦海神作出回答,那么这个人只要违背了海神的意志,便会惨死在海上。”
“我来!”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
众人一惊,目光一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正是珠女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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