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忽然脚步一动,墨归云亦是身形一动,两个人几乎同时移动到铁锅前。
这么多人同时中毒,毒就在锅中!
满满一锅鱼汤,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乳白色的汤汁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鲜香气味。
卫潇和墨归云同时望着这锅鱼汤,正是这锅看起来美味无比的鱼汤,汤里藏着足以杀死船上所有人的剧毒!
“我刚才已经察看过所有人,他们身上中的都是一种诡异的毒,这种毒与陆地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毒都绝不类似,所以,”墨归云缓缓道:“我猜,这种毒就来自横公鱼身上,是一种只有海里才会有的剧毒!”
“可是,横公鱼本身并没有毒。”卫潇道。
“嗯,”墨归云点了点头:“因为这种海之毒极其诡异,目今所知的任何一种解毒法子对于它都不管用,所以刚才在你们来之前,我也只是用‘缓行术’暂缓了他们身上的血液运行,使他们身上的血液象泥流一样流动极其缓慢,借此延缓毒素的发作,但也拖挨不了片刻,必须要尽早找到解毒的方法才行!”
白浅予面上掠过一丝欣喜,感激的看了墨归云一眼。
墨归云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动容:“白姑娘也不必替他们谢我,我救他们,乃是想有人替我开船,不然茫茫大海上,我只怕永远也到达不了想去的地方!”
白浅予这时才有机会问他一句:“你想去哪里?”
墨归云眼中似有一层迷雾,淡淡道:“我想去的地方,在心里。”
他忽然目光一动,抓过锅边那双三尺长的木筷,两手操动,从锅中缓缓夹起了一块鱼鳍——那只鱼鳍之上,插着一只玉髓一样的透明管状物,边上伸出许多丝一般的触须,里面如同装着一汪淡蓝的海水,偶有极淡的蓝光一闪。
“这是什么?”墨归云将那块鱼鳍夹至锅边,凝目细看。
白浅予看了一眼,失声道:“这是横公鱼左手掌上扎进的水母触手,它自己说它曾因为追逐水母,不甚被水母的触手扎到!”
墨归云将木筷连同那块鱼鳍往锅边一放:“你不早说!”
白浅予道:“什么?”
卫潇看了看她:“浅予,那桩中毒的案子告破了。”
白浅予指着那块鱼鳍,吃吃道:“你们的意思是说……他们中的,是横公鱼身上的水母毒?”
卫潇和墨归云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白浅予仍有几分惊疑:“那么小一截水母触手,怎会有如此厉害之剧毒?”
墨归云象看个无知孩童般看了她一眼,似乎惊讶于这世上怎会有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的人,嘴角竟不自禁的勾起一丝笑意:“白姑娘可不要小瞧水母,也许在白姑娘心目中,这等生物既轻盈又透明,象个绝世舞姬般挥舞着长袖在蓝色的水底翩翩起舞,总是美到让人屏息惊叹,只可惜它的美丽和它的毒一样,都是致命的,只需要一丁点的毒液,便可以轻易在最短时间内杀死一个人。”
以一根木筷指了指鱼鳍上那段透明的水母触手:“而水母的毒,就集中在它的触手上,它一旦抓住猎物,就会释放出毒素,令猎物在顷刻间毙命,据说有一种长的最好看的水母,乃是号称世上十大毒王之首!”
白浅予看了看那截扎进横公鱼鱼鳍中的水母触手,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晚我与横公鱼握手时,险些被它手中的水母触手扎到!”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所幸那晚水母触手上的刺并未扎破肌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墨归云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白姑娘昨晚私自会过那条横公鱼了?”
白浅予连忙道:“没……没有!”
但迎上墨归云审问的目光,却又惊觉他有些不似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墨那般文弱雅致,反而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来。
难道是——因为他拥有了魂狩之力的缘故?
白浅予不及细想,因为墨归云已经在问下一个问题:“那条鱼可跟姑娘说过什么了?”
他似毫不在意白浅予的否认抵赖,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这里只有我和卫潇,白姑娘无须对我们隐瞒,我们并不会怪罪白姑娘,况且大晚上的同一条鱼讲讲话,也算得上是一件有趣的事。”
卫潇道:“浅予,有什么但说无妨,不必瞒他。”
白浅予撇了撇嘴,倒想不到此刻这两个看起来完全针锋相对的男子竟难得的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这两个人……究竟是相同,还是有哪里不同呢?
明明是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又有着某种灵魂深处的相似,竟至于自己某天晚上梦中竟将墨归云当作了卫潇,难道……只是巧合吗?
墨归云冷峻的眉目瞧着白浅予:“白姑娘走神了?”
白浅予一惊,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我只是回想了一下,那条鱼昨天晚上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只是说要同我道个别,然后将它修炼的内丹送给了我。”
墨归云眉峰微皱:“上万年的海底妖兽,其内丹之力无比强大,非但拥有它的毕生法力,尚且可以化形,可以凝精聚魄,乃是修者梦寐以求的宝贝,它就这样轻易送给了你?”
白浅予道:“我原说不要,但它说它也没什么人可以送了,我就只好收下了。”
墨归云便不再管这件事,道:“它还说了什么?”
白浅予道:“它还说它临死之前,想喝上一坛美酒,我便……便拿给它了。”
墨归云微微一笑:“一条贪杯的鱼,这却有些意思。”
又道:“还有呢?”
白浅予想了想道:“接下来也就没什么了,它同我告完别,再三叮嘱我说不要吃它的鱼肉,不然它会很伤心很难过,我便答应了,但它看起来还是不十分放心,又要我对天起了个誓。”
想起这节心中仍是十分不忍,看着那一锅一地的鱼肉鱼汤,心中便不免痛了起来。
墨归云看向卫潇,眉峰一挑:“卫潇,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很奇怪的既不称卫潇卫公子,也不似其他人那般称他卫兄、卫小兄弟,反而直呼其名,这口吻中竟隐隐的透出些特别来。
卫潇面色却是平静如常,只道:“你已猜到了?”
墨归云微微一笑:“或许我跟你心中所想的,竟是一样。”
卫潇道:“你先说来听听。”
墨归云道:“这鱼自知必死,所以在白姑娘头天去看它的一晚,早已作好了准备,那就是,第一,将万年内丹赠予白姑娘,报答她的探望之恩,第二,利用自己鱼鳍上扎的水母刺,在自己被煮作鱼汤时,毒死所有吃它的人,替它自己报仇!”
“第三,”他吸了口气,缓缓道:“也正因为它已准备毒死所有人,所以再三叮嘱白姑娘不能吃它的肉,哪怕是白姑娘答应了下来,它却仍然要她起誓,方肯放心——依此看来,这横公鱼上万年的修行,竟是心机深沉,并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活得痛快恣肆,心无挂碍,难怪能以万年修行登妖修化形之境,能蜕下鱼皮化作人与白姑娘对话。”
白姑娘听他一一道来,有些目瞪口呆:“你是说……这条鱼,它竟然思虑周密,一步步的算计了这么多?”
墨归云道:“白姑娘不信?”
其实白浅予心中早已信了。
——她想起自己初见那鱼时问它:“你看起来好象不太怕死?”那鱼答她:“既然反正都是要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它早已作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心中不够感慨,想起一个人临死前,也未必有它这般决绝,这般冷静,这般计谋,自己为自己解决一切,然后决然赴死,魂归大海。
她想起它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眼泪,忽然觉得冰凉。
卫潇却道:“想必你已经从中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他这话是对着墨归云说的。
墨归云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不如我们各自写在手上,看看彼此所想的,是不是一致?”
卫潇道:“好。”
两人食指上各自腾起一点光芒,在左手掌心飞快的写了几笔,然后将掌心握紧,再伸到对方面前,摊开。
只见卫潇的掌心和墨归云的掌心上,各自印着两个光芒闪闪的字:
“内丹”。
只不过卫潇的字,光芒是紫色的,而墨归云的字,光芒是白色的。
一紫一白两道光芒交相辉映,卫潇和墨归云对视一眼,面上各自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收起了手掌。
白浅予看上一眼,已然明白了过来。
这内丹果然是解毒最好的法子,横公鱼喜食水母,乃是水母的克星,可见它并不怕水母的剧毒,而它身上的万年内丹,自然是驱毒的最好利器。
他们将那口大铁锅移开,另寻了个瓦罐架上,倒上底舱中贮的水,将横公鱼的万年丹珠置于瓦罐中,煮得一时半刻,水便开了,赤色的丹珠在滚水中浮动,忽上忽下,连那一罐水似乎都染上了微微的赤色,化作了一罐灵水。
几个人捡了几只干净的碗,分别喂那底舱中的人服下,不一刻,那些人便醒转过来,恢复了元气,只是身上那种中毒后隆起的红色疤痕,却得段时日才能消失,但鬼门关头走了一遭,各人对这丑陋的疤痕已是不太在意了。
白浅予惦念着昏迷的三叶草和小狐狸,不及和他们寒喧,只留下卫潇和墨归云在那里处理后事,便端着一碗灵水飞快的回到了舱房中,喂那两只服下,又照顾着它们好好睡了一觉。
“都是贪吃惹的祸!”事后,她不免想起横公鱼说的那句话,与卫潇感慨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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