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风炎大帝寿辰。
大鉴禅寺。
这一天的水陆法会举办得十分隆重。不仅集结了炎煌帝国一百零八名高僧讲经,四百六十寺僧侣齐至,而且总共内外七坛,上供十方诸佛、菩萨、缘觉、声闻、不动明王、天龙八部、婆罗门仙、梵王帝释二十八天、尽虚空一切尊神,下供五岳河海大地龙神、往古人伦、阿修罗众、冥宫眷属、地狱众生、怨魂滞魄、无主无依诸鬼神众、法界旁生,信众亦是云集。
水陆法会,是迄今为止办得最隆重的一场佛教盛会,除了施食以外,又有高僧大能诵经持咒的法施,可令十法界六道众生得法水滋润,悉皆度化,藉此可以广结善缘,共成佛事,功德殊盛。
法事共分为内坛和外坛。此时外坛已是信众云集,外坛共设六坛:大坛、诸经坛、法华坛、净土坛、楞严坛、华严坛,由六位高僧分别登坛,诵念经文,僧信一起礼忏、修福。六座外坛周围,挤满了乌鸦鸦的僧徒信众。
一时间六坛齐诵,万众礼拜,佛法庄严,香气缭绕,烛火高烧,金铃齐鸣,天空中忽然降下千百朵红色曼陀罗花,锦绣灿烂,无边无际。
“天降曼陀罗,此乃吉兆啊!”僧众喜极大呼。
万众遂又跪拜,口中喃喃念诵不止。
而在内坛之中,却极为安静,外坛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到了这里就变得小如蚊鸣。
只因内坛之中,乃设下三方结界,分为“地方界”、“方隅界”和“虚空界”。
而上师佛图澄,正端坐在这最内的第三方结界“虚空界”之中。
“虚空界”之中空无一物,不设香花、灯烛,不悬佛像、不置仪轨,只在四周架起八面水镜,将居中的人团团围住。
居中的人,除了佛图澄,还有一位仪容庄严英武的女子——仪璧皇后。
她虽是盛装,发上插满金钗宝饰,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曳地长裙,然而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英气,那一股俯瞰山河的帝后之威。
仪璧皇后与风炎大帝同是武者出身,当年曾携手纵马驰骋,征杀四野,立下无数战功,于马上立国,将炎煌帝国的版图扩至前所未有的范围,一统风炎大陆,成为千古一帝一后。
此时,她正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望空祷拜。
三礼毕,仪璧皇后方起身回坐于蒲团之上,凤目向上空张望:“上师,我已代表众生向天上诸佛众圣叩拜,为何上天并不现吉兆?是我所持水陆仪文有所违背教义,不能广济众生?还是我洒扫不够洁净,金刚为墙、琉璃为地、宝幢为华尚不够隆重,不足以表我等众生的诚意?”
垂坐在对面的白衣高僧双眉低垂,容颜肃穆:“皇后勿要心焦,且平心静虑,静侯上天的旨意。”
仪璧皇后又静坐了片刻,忽见一只小虫子,自高僧瘦削的下巴爬过他的脸颊、鼻梁,渐渐爬上他剑一般的眉,僧人的眉毛陡的跳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出手轻轻一弹,一指劲风掠过,那只小虫子便被射落,掉在了高僧的蒲团上。
仪璧皇后轻舒了一口气。
佛图澄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皇后,您不该出手。”僧人叹息着道:“那只小虫子,不过是早年死在您和炎风大帝手下的无数怨魂凝结所化,它们本该进入轮回却迟迟滞留在人间不肯离去,本来可以在这次法会中藉由法事的力量而化去怨念、重入轮回,不想却被您将它们的怨念又重新打开了!”
仪璧皇后耸然一惊。
她忽然想起,“虚空界”之中空无一物,又是哪里来的小虫子?
那只躺在高僧脚下的小虫子忽然动了一动,竟然诡异的活了过来,张开双翅,向着仪璧皇后飞了过来!
“唰”的一声,仪璧皇后已掣出藏在“灵墟”中的后剑定光剑,一剑将小虫子斩成两半!
虫身中忽然溢出一丝黑气,那丝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形成一大团黑雾,将仪璧皇后包裹在其中。
黑雾中传出一个声音:“仪璧,怎么就单只你一个人来了?你的那个男人风炎呢?他不要你了么?既然只有你一个,那双曾经令我们闻风丧胆的帝后双剑就再也没用了,哈哈哈!”
那阵笑声瞬间又化成无数个,仿佛无数个怨魂在怨毒嘲笑。
雾中传出仪璧皇后干脆利落的语声:“他虽然没有来,他的剑却来了!”
“啵”的一声,两道剑光交叉成十字切出,光芒大放,斩开黑雾,笑声嘎然而止,黑雾倏然散去,露出仪璧皇后的金碧长裙。
她的左右两手之中,分别执着两把剑,帝剑太启,后剑定光。
两柄定江山之剑,闪耀出王者之光。
皇后的眼睛亮如星辰,恢复了几分往昔驰骋疆场的英姿:“上师您看,我有这帝后双剑在手,江山稳固,万年绵长,怕它什么怨魂?”
佛图澄却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只道:“今日是风炎大帝的寿辰,他为什么却没来?”
仪璧皇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按理说,今日理当由他前来亲自叩拜,为万民祈福,为八方赈灾,只是……”她语声略略一顿:“他一大早便轻车便服,赶往尧光山,需要处理些急事便回。”
“有什么事比水陆大会更加重要?”
这句话,佛图澄却没有问。
身为护国寺大鉴禅寺的住持,他知道,皇室之中,常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空中忽然降下了雨丝。
雨丝细细密密,却沾衣不湿,飘洒在“虚空界”之中,界外,依旧是红花飞舞。
仿佛结界的边沿,是由一层透明的罩子罩着。
“上天终于降下征兆了!”仪璧皇后欣喜的叹了一声。
白衣僧人不语,眉头却更加紧锁了起来。
四周忽然响起了簌簌的水声。
随着水声,围在他们身边的八方水镜上的水幕忽然流动了起来,纯然无色的水幕上渐渐泛起流动的颜色,而后,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渔舟轻唱,撒网捕鱼,阳光下点点烁金,碧海连波。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樵夫担柴,远望青山连天,高山仰止。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连天飞雪,猎户捕猎,雪地架火。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集市繁华,小贩妇孺,讨价还价。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惊起千堆雪。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游人如织,红男绿女,柳浪闻莺。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烟雨楼台,笙管箫瑟,娇娃双双起舞。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舟行碧水上,人在画中游,江作青罗带,山如碧如簪。
八方水镜,显现的正是炎煌帝国的八方,塞北江南,边野中原,达官显贵,乡村平民,好一幅山河如璧、盛世繁华、国泰民安的景象!
就连仪璧皇后看了,也不由暗暗点头,微感欣慰。
炎煌帝国虽于马上立国,然后三十年来,这一帝一后却勤政爱民,体恤百姓,将偌大一片国土打理得井井有条,四夷臣服,万众来朝,使炎煌帝国居于鼎盛。
虽然在这片风炎大陆上,还居住着羽族、影月族、幽族等种族,可是以人族为主的炎煌帝国,已经占据了大半领土,强盛之势无出其右。
而唯一令仪璧皇后所烦忧的,却是隔海相望的另一块大陆——星堕大陆上的帝国,征澜帝国。
这个帝国的原住民,是令所有种族都头疼不已的种族——魔族。
魔族一向觊觎风炎大陆这片肥沃富饶的陆地,军事力量极为强大,历代魔君皆好战,若不是星堕大陆与风炎大陆隔着一片沧何海峡,征澜帝国的大军只怕早已登上炎煌帝国的边境,与之争战,将烽火一直燃烧到炎煌帝国的心脏——骄阳城!
据说,那是魔族历代国君的心愿。
所以,炎煌帝国一边要着手于自己的发展,着力于农耕牧商,同时又要时时囤积力量,准备与隔海的征澜帝国一战,又要防范那些周边小国的觊觎,虽在帝国至极鼎盛之时,炎风大帝的心弦却从未敢有一丝一毫放松过。
仪璧皇后看着八方水镜中呈现出的美景,原本紧绷着的容颜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平静,“嚓”的一声,两柄帝后之剑被她收入了灵墟之中。
佛图澄双手合什:“皇后,天降雨丝,而非曼陀罗花,恐非吉兆,诸佛众圣所要在这八方水镜中呈现出来的,恐怕也不是……”
“不是什么?”仪璧皇后面露不悦,刚刚问出这四个字,忽听“嚓”的一声,似乎是什么破裂的声音,她连忙将目光移向其中一面水镜,只见那面镜中,原本漂流在江中的一叶小舟,忽的被水浪掀翻,瞬间江水如浪,溅起有两旁青山之高!
这是何等骇人的景象!
仪璧皇后面色大变,目光连忙移向旁边的一面水镜,只见那面水镜之中,原本依傍在柳树下的男男女女,忽然被大水冲散,惊骇着向四周逃散,可是那水仿如长了脚一般,飞快的追逐着他们,瞬间便将那些人淹没,大水甚至冲上了柳树顶!
“这……这是怎么回事?!”仪璧皇后自语着,目光又连连扫向其余的六面水镜,她看到的是——
樵夫被陡然从地上涌起的水冲翻,水面很快上涨至半山腰,只有那担柴浮了起来!
雪地上的篝火被大水扑熄,水流很快涌过积雪,将猎人和猎物一并淹没,继续上涨!
烟雨楼台被大水摧毁,人们弃了笙管箫瑟,四散逃命!
乱石崩裂,集市突然涌入潮水,海浪如巨兽,瞬间吞没了捕鱼的小船,四面八方,一面混乱的凄惨景象!
所有人都在逃命,但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大水之下,没有一个人能逃的出性命!
“这、这究竟是什么?”仪璧皇后看着自己的子民、江山,瞬间被一片片的洪水侵吞,双目有瞬间的失神,喃喃自语:“洪水猛兽!……可是纵然是洪水猛兽,它们吞人吃人也需要时间,为什么那片大水来得那么快!竟能将我帝国上下、四面八方一起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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