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热的夏天开最凉快的空调,盖最厚的被子——
这没有什么,每个小孩都是这样,他们不能免俗。
在查成绩那天晚上,李牧泽把沈听眠用被子包住,从后面抱着他,好像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偶熊,而布偶熊的淘气的小主人则在玩手里的游戏。
沈听眠从大白被子堆里露出个脑袋,盯着他的手机,迷迷糊糊地说:“有时候,我总觉得……好了的话,会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性格。”
“嗯?”李牧泽用脖子蹭他。
“嗯,就是这样。”沈听眠吸了吸鼻子,在柔软中后仰,“牧泽,人和人一定要不一样,对不对?”
“嗯……”李牧泽把手机撂下,略带思索地看着他,“也不是。”
“可你看,电影和电视剧里的人物性格都有很大差别,他们每个人都有很明显的个人特点。”
“那不一样,要是差别很细微,就不好看了。”李牧泽的唇贴在他冰凉的脸上,缓缓地亲,“我们普通人过的就是普通日子,没有那么多彰显性格的机会。”
“那……”沈听眠喃喃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是好像看到那片忧愁又这样落了下来,无边无际,“我是什么性格?”
“有点被动,但是聪明,明事理。”李牧泽简单扼要地点评,最后补充,“还很可爱。”
现在没有了,这么快就没有了。李牧泽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在他脸上啄着,好像在说,不用担心你那些可爱的小心思。
沈听眠笑得很懒散,他的睫毛缓慢地扑闪:“你也……很可爱。”
他们在要睡不睡的氛围里,黏黏稠稠地亲着,好像在互相分享一个迷迷糊糊的梦。
李牧泽有意劝他:“要不你先睡觉?”
“不了,”沈听眠精神了些,在他怀里坐直了,“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四次这样问,不过这次是真的到时间了,李牧泽拿出来笔记本电脑,呼出口气:“估计会很卡。”
沈听眠缩在墙角,捂着眼睛:“查出来告诉我。”
李牧泽看了他眼。
沈听眠又说:“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
李牧泽好笑地垂眸呢喃:“你出分还是我出分?”
当然是你出分,我出分都不会这么紧张。
那头没动静了,沈听眠把手放下来,慢慢挪过去,和李牧泽一起看电脑屏幕。
在黑夜里,沈听眠的手无声的覆在李牧泽的手上,他去看李牧泽:“很好了。”
李牧泽短短地“嗯”了声,笑了笑。
沈听眠去抱他,他没有拒绝,顺势躺到了床上,手臂遮挡在眼前:“唉,当时有个题应该……”
“嘘,”沈听眠轻声嘘道,他问,“你看过《灌篮高手》吗?”
李牧泽没说话,沈听眠继续说:“在最后的比赛里,他们赢了往年第一的队伍,却还是没有拿下当年的第一,这就是结局。”
“有个说法是,作者当时接受了采访,”沈听眠趴在李牧泽身上,把他的手臂拿开,去看他的眼睛,“他说了什么,你猜猜。”
李牧泽的眼睛在无精打采地笑,他有些情绪,不愿配合,答非所问:“我看过《灌篮高手》。”
“你猜嘛。”
“嗯……什么?”
“他说,‘青春的梦想往往是不完美的’。”
“噢。”
“噢,”沈听眠跟着他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我觉得很好,难不成你要复读吗?”
李牧泽很快回答:“当然不。”
“我猜也是,其实真的很不错。”沈听眠坐起来了,笑了声,“你这个算什么,学霸的烦恼?在我们这类人看,就是炫耀。”
李牧泽哼哼着也跟着起来,他去找手机,孩子气地说:“我去看看他们考得怎么样。”
沈听眠靠在墙上,嗤笑着问:“我们有时候还挺一样的,对吧。”
李牧泽低着头说:“再过几年,我就会真正消化这些道理。”
不过,他顿了顿,对着沈听眠笑:“但是就没有现在这样可爱了。”
才不是呢,沈听眠想,十八岁的李牧泽和二十八岁的李牧泽会有不同的可爱法,他没有说出来,要等到到时候,二十八岁的沈听眠亲口把这些可爱讲给他听。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了,沈听眠趴到窗边,确认自己嗅到了潮湿的味道。他扭头去看专心致志的李牧泽,想对他说,牧泽,下雨了。
李牧泽的眉眼都在笑,他咬着指甲,好像感应到了沈听眠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又是十七岁了啊,沈听眠醉在这个笑里,他被拉到了不知名的花瓣旋涡里,和李牧泽永远做十七岁的孩子。
高考成绩出后不久,白驹高中的学生需要返校去拿档案。
沈听眠是陪李牧泽一同去的,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以及和她们一同走的孟园园。
先出声的是英语老师,她的嗓音很细,辨识度很高:“沈听眠!”
沈听眠记得那个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英语老师这样叫他了,这声音存在于过去的课堂上,英语老师总是微笑着看他,用期待的、赞许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执念如此强,如此放不下。或许是在这个高强度的教育模式下,他变得太计较得失,所以才会对曾经认可自己的老师如此在意,只有听到夸奖和称赞,他才可以忘记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好。他想得到认同,想要大人的赞美来让他忘记自己身上的缺点,但或许现在失去的感觉不会再困扰他,他想他已经有力量去接受现有的一切。
他转过身,清脆地说:“老师好。”
英语老师穿着碎花裙,快跑几步到他身边,笑得脸色通红,好像个小姑娘:“你也来啦,你现在怎么样呀?”
“挺好的,”沈听眠咽了口唾沫,难免感到些紧张,声音都是虚的,“老师,我要去三中复读班了。”
“噢!”英语老师不可思议地点点头,不停“嗯”着,有些愣。
沈听眠跟着她一起点头,同样恍惚着,直到她说了句:“太好了。”
是的,她眼圈泛红,重复着:“太好了,这样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啪”的一声,过去在学校的所有片段宛如幻灯片在沈听眠的眼前重演。只有难舍的快乐和怀念,负罪感、自我厌恶,都没有了,消失在散场的笑声里,永远不会再回来。
陈老师和孟园园也走到了跟前,她由衷地笑着说:“真好。”
说到这里,她对英语老师说:“刚刚你还跟我说,说沈听眠今年参加考试的话,班里英语成绩又能好上一截。”
“是,”英语老师抹着眼睛,对沈听眠笑,“平均分肯定能高,上线率也好了。”
沈听眠完全没想到她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么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倒是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孟园园问他:“沈听眠,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沈听眠回答,去看她,才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有些手足无措,“诶……你们也不用,不用这样。”
李牧泽揽住他的肩膀,调侃她们:“你真厉害啊,同时让三个姑娘为你流泪。”
“去!”英语老师率先回过味儿来,尖声尖气地问,“李牧泽,你这次英语考得差点意思啊,居然没有满分?”
“哇,我模拟考也没有满分过啊!”李牧泽瞪大眼睛,往后退了点,生怕她打自己,“老师您这是强人所难——”
陈老师笑着说:“牧泽这次考得很好。”
李牧泽:“也还好……差点意思。”
“不,很好了。”孟园园羡慕地说,“就是很好了,我爸妈还说,你们班上的李牧泽考得是真的好!”
“你也考得很好呀,”陈老师鼓励她,“这不是很好了吗?”
“都好都好,”英语老师在笑,加粗了嗓音,“大家都考得很好。”
李牧泽想了想,说:“老师,咱们几个合张照吧!”
沈听眠没有参加班里的毕业合照。
这张照片就是他在白驹高中上学的唯一纪念。两位老师站在中间,三个学生挨在她们左右,五个人对着镜头裂开嘴大笑。他们被夏日洋溢的青春气息包围,树叶的影子落在他们的衣服上,点点斑驳,烙印在记忆里,不会老去。
李牧泽在那之后,开始忙碌填报志愿的事情。
李妈妈问他:“你不会要选医学吧?”
李牧泽奇怪地看了她眼:“我为什么要选医学?”
“那就好,你从小到大我可没看出来有一点当医生的兴趣。”李妈妈翻了页书,慢条斯理地说,“虽然这样很感人,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爱情盲目选择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李牧泽想,我当然知道!但他没有这样回答,他就要离开家了,他享受着在母亲面前当小孩子的感觉。
“专业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好了自己去网上了解,我们不会干涉,但也给不了你多少帮助。”李妈妈说,“现在社会上专业不对口的人太多了,就你现在去了解也了解不全面,以后还是可能会后悔。别指望在大学学太多东西,就当去上个长期的辅导班,选个自己现在喜欢的就可以了。”
“噢,”李牧泽点点头,微微笑着去戳额角,“我想想……”
“你知道吗?”
李牧泽坐在公园里,和沈听眠一起吃冰淇淋。
“我爸妈说,我大学毕业以后的十年里都可以养我,每个月固定给我生活费。”李牧泽舌尖是甜腻的凉。
沈听眠看着嬉戏的孩童,浓郁的大树,缓慢地说:“他们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生活所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是啊,但是我也不能要。”李牧泽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又抬起眼睛看天空,“他们还说,要我读硕士,最好再读个博士,说以后考研是大趋势,还说博士很稀有,有了这个学历就可以去很多学校当老师。”
他“啊呜”咬了一大口冰淇淋,郁闷地说:“可我不想当老师。”
“那就不当,”沈听眠悠闲地笑,“你不适合当老师,你自己都不想去学校。”
李牧泽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对哦!”
他问沈听眠,“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沈听眠回答他:“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他们哈哈大笑,好像要成仙了,飞到天上去,做他们的快乐神仙。
沈听眠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李牧泽新奇地看着他:“第一个吧!”
“老薛跟我说,我可以慢慢断药了,最近吃的次数要慢慢减少。”
李牧泽笑了:“不可以直接不吃吗?”
“不行,要慢慢断,”沈听眠慢悠悠地说着,“不然反应很大。”
李牧泽眨着眼睛:“第二个呢?”
“嗯……第二个。”
“快说!不要卖关子。”
“你好凶。”
“唔……说嘛,你说嘛。”
沈听眠咬着舌尖,垂眸在笑:“你明天有空吗?”
李牧泽眼睛弯弯:“干嘛,要约我啊?”
“嗯,我快要开学了,”沈听眠大概是因为吃了冰淇淋,所以说出来的话都冒着甜味儿,“所以我们赶紧约会吧。”
“约会——”
“去小旅馆。”
“哇,”李牧泽张着嘴巴,“哇。”
沈听眠学他,又好像是另一个他:“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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