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朱信凭与林青闲谈,林青一时说完晓白其其父关锦天的事,有感于怀,满脸悲戚之色。信凭听罢,唏嘘不已,且道:“不错,不错!你方才所言倒也不差分毫,想我们三爷与老门主父子二人,脾气竟也是相像得很!”
林青却就道:“虽如此说,这三爷心地也太要强了些个!老门主临终前满嘴里喊的都是他,门中前往月亮城唤他回来的驿马也不知去了十几遭,到头来老人家到死,总也不见他人影。便是任性使气,也太过了些个。想两个人毕竟是父子两个,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也值得他这般铁石心肠!”
这里朱信凭一听,却就不依,喝道:“可是你等冤枉了好人!想当年这三爷一闻说老门主病重的口信,紧张的什么似的,当日便就纵马出城,何时不曾来过?”
林青冷冷回他道:“奇了!若说来过,却怎都未曾见他人?可知是你胡说了!”那信凭闻说,便就发急,然而冷笑不语。林青少不得问道:“你又发笑怎的?”信凭只道:“我笑也不为别的,只是笑你糊涂!若只看事理表面,可不知要冤枉多少人呢!”林青便道:“可要把话说清楚,我怎又冤枉什么人了?”
这朱信凭方才笑道:“却也怪不得你说出这等话来,若不知就中故事,可不都要把我们这三爷当成铁石心肠之人了!当时三爷闻说老门主病重,便就一天不再言语,第二天一早,兄弟们听到院里马嘶,便看这三爷骑了那匹千里追风马出南城门去了。时值隆冬天气,大漠苦寒,何况又在一大早,最是冻杀人的时候。是我等兄弟四人放心不下,尾随而去,马不停蹄奔走两天三夜,方才到了总坛。然而还未进城,便听人说老门主早已薨逝。这里三爷一听,几乎跌坠下马来,撕心裂肺,嚎啕不已,登时昏厥,我们手下人都看得仔细,不好让他伤心。当日便就在城外歇下,不肯进城。明日丧葬队伍出殡,三爷就尾随过去,远远地在旁边丛林里躲开了,直等老门主灵柩入土,门里的众人都散尽。空旷无人时他才来那墓碑前面,抚碑而立,泠泪流离,咬唇出血,哭的跟泪人儿一般。我们看不是法儿,上前去劝,到那时尚不自止呢。你说这三爷能不是重情的人物?”
林青听了,自笑道:“罢了!如此说来倒是我等错怪了人!这三爷原本是忠义人物,谁又不知?只是行事古怪了些也是有的,怎就当时不与众人见面?也不怪别人错怪了他。”当时两人却又感叹一回。
一时身后小童献茶来,两人都接了。这里朱信凭呷口茶。却瞥一眼林青腕伤,笑着打趣道:“奇了!想这江湖上谁还能伤的了你?却又到了哪里赌斗去,怎就挂了彩了?”
林青听他问,便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若说起这伤的来历,却也正好。和你们三爷当年被驱逐出门一事,竟都是拜同一个人所赐!”
信凭一惊,着实一惊,随即低声笑道:“这话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们那仙子弄伤的你不成?”
林青一听,便就不乐,且道:“却又来!量她是什么清奇的人物,怎当得起仙子的名号?你自己称呼她一声碧月也就罢了,何必也学一干江湖上无聊的闲人乱叫!”
信凭却不理他,只笑问道:“你定然是见过那仙子其人的了,我可是这几年没见她面了,她此时可好么?”
林青便没有好气,冷冷道:“好,好得很呢!要不然怎么便在这手腕上划了一剑?”这里朱信凭听他言语里老大怨气,便点头啧嘴笑道:“怎的?我自然是知道你心胸的,最是能容人的那种,如今怎就只为一剑之仇,就嫉恨人家成这样?你这般英雄的人物,数年未见,气量怎就这般狭窄!可不失了你的身分。”
林青听了,少不得回他道:“你说话倒是轻巧的很!归根到底,你们三爷当年被驱逐出门多半也是由她所致,当时落魄的成什么样子,你们玄影四使也因此随着流落月亮城去,受尽了苦楚,难不成心中便真得对她无一丝的怨恨?却又无事人一般,来这里数落起我来!”
朱信凭却也不妨,听他一说,倒就想起一段往事来,只是笑道:“当年灵虚四大弟子下山之时,三爷与仙子本是有约在先的。当时本是三爷他年少气盛,也不论当时什么态势,一心要履行承诺,执意要迎娶这仙子过门,以致触犯门规,惹怒门主,终至流放到大漠去。本也是他自家寻的,又关仙子何事?”
林青却只笑道:“听你张口仙子,闭口仙子,倒像她真是你们三爷什么人似的。我且问你,只为这一仙子,你家三爷便背弃父兄,与本门决裂。她果真是什么样的女子,有什么迷人的招数儿,竟让一干人物为她如此,果然值得么?”
朱信凭笑道:“他自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你不知道?只是面貌倒还在其次,人品性格最是难得的。——你先时自己也见了,如今倒来问我!”林青不听,摇头哂笑不已。
这朱信凭见了,却就把手漫过石桌来,向他手腕伤口上一探,又近前细视一番,发笑道:“得了!人家只是手下留情,不伤你性命,你却只在这里怨气冲冲的,可不好么!”
林青纳罕道:“你说此话却是何意?”
信凭笑道:“说与你只怕不信,以你这伤口看来,仙子却是手下留情的。她手中碧青剑是什么样的利器你难道不知?那本是灵虚山镇山之宝,但凡出剑必要取人性命的。再者,以这仙子灵虚山上成就的功力,当时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便是再不济,也不会只与你这等轻伤。她只是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自知!”
林青那里听信他?只是笑道:“岂有此理,你也只空口无凭,臆测而已。我与这仙子素无交往,他又何必让我?可知是胡说了!”
这里朱信凭摇头叹道:“蠢材,蠢材!知道你不信,然而我岂是无凭无据随口乱说的?方才见你手腕上那剑伤,伤口甚小,而深可入骨,既不是长剑迎面刺伤,又非是剑锋前后划伤,而是以利器之尖轻轻点破的。剑气之利,剑法之巧,真也是平生罕见,想这江湖上能使出这般手段来也就只有这仙子一人了。可见当时并未想要害你性命,因此一剑点下也未把力道用老,才一点中,早把手中之力回收,霎时把剑止住,方才保住你这条手臂。你若不信,可以仔细回思当日交锋情势,看这仙子是否是有意留情?”
林青听罢,沉吟一阵,却也在理,方才笑道:“若果然如你所说,却又奇了,我与这仙子素不相识,当时既然是临阵对敌,都当以置对方以死地而后快的,她又何必手下留情?”
朱信凭笑道:“你这是在问我?你尚且不知我怎又知道?这仙子行事向来多变,谁又能窥知其意?多半你去问一问那仙子本人便知道了。再不然便去问问三爷,把这事情说与他听,看他怎么回应你!”林青便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多问。
二人说到这里,都沉吟一阵。那林青胸中却是不得平静,笑叹道:“你们三爷到底和那仙子都是什么样的人物,总让人琢磨不透!细细看他二人行事,都是违众人之意的,似乎不可理解。然而细细回思起来,倒也大有意趣。以他二人关系,三爷在月亮城中时,这仙子便没有去看视过?”
信凭笑叹道:“哪能不去呢?还不止一次呢,但留住的日子却都不长,少则十数天,多则月余,总归还是落落而回了。竟还不如不来,到头来总惹了一肚子的气。”
林青惊诧道:“怎的竟说出这等话来?怎就说还是‘不如不来’的好?想人家一弱女子,千里迢迢去了看你们便是情意,怎却这般不待见人家?莫不是这仙子有什么得罪了你们不成,倒要说个清楚。”
信凭笑道:“罢也!你也不必抱不平。想我们兄弟爱敬这仙子还来不及,即便是她开罪了我们,倒也不至于这般说她。倒是我们那三爷,好好的看见人家来了,当时还涕泪泠泠,感动的不行,欢喜的不得了,好好恩爱的。可后来便不知怎的,动不动便与人家撂脸子,大发脾气。那仙子也是最最气傲的人物,怎能受得了这个?哭的泪人儿一般,一时便就赌气出城了。后来倒是又来过两番,只想这三爷总应该回转过来了,可他仍旧故我,把人气的不行,最后两人可就闹将起来,三爷竟然赶人家出城,仙子当时便就留下一句话来:永世不入月亮城!可不好么!好好地两个人物,竟然闹到这般地步,怎能不让人说?”
林青听罢,摇头苦笑道:“依我看,咱这三爷做事也真真让人琢磨不透。若论说起来,当年不顾家法门规,一意孤行,誓要迎娶仙子过门的,其情意何等之深?然而若依此等情意,后来流放大漠,远遁月亮城时,仙子不远千里前去与他相聚,便应该好好相待,两人总该亲密无间才是,怎又偏偏冷漠了人家,致使不欢而散?果然让人费解的很呢!”
信凭笑道:“莫要多说,莫要多说!我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怎能随便臆测他两人之事?你还是说一说三爷走后门里面发生的事儿,也让我知道知道。”两人话锋便转向其他地方上去了。谈的正浓,却听一人惊慌慌跑来道:“不好了,不好了!那边发了大事了,你们还在这里闲谈,还不到那边看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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