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李鸣松句句逼人,惹怒一等将军蔡云中。兵部尚书把手中象笏一挥,喝令鸣松出去,且道:“咄!乡野粗俗之辈,惹怒贵臣,尚不出殿!”
此话一出,对面班中却早激怒一人,你见他须髯飞张,怒气赫赫,跨出一步,喝问道:“赵尚书此言何意?谁为粗俗之人?谁又是圣上贵臣?如今我等俱都列于朝堂之上,便都是为人臣子的,李护国之爵位自是圣上所封,谁又有异议?我家将军若有过失,自有人主发落,如今天子尚未及言,你等同为人臣,却大呼小嚷,成何体统!再者,末将当时自己也跟随在军中,自可为证,李护国方才所言尽皆属实。若果然蔡将军是那骁勇之将,战无不胜,追南逐北,使敌闻风丧胆,手下军兵果然个个骁勇,临战之日以一当十,多有战功,谁又能说出他们不是来?然而事实却是临阵对敌,毫无章法,一触即溃,怎能让人不说?”
此话说来,义正言辞,底气十足,大有慷慨之势。众人看时,那发话之人却是他宝雕宫的虎门都尉张立寒。这张立寒虽年高德重,但在朝中毕竟位低一等,此时竟然呵斥起一干朝中大员来,就将那赵尚书等人恼怒的不行,俱道:“反了,反了!无名小卒也来呵斥起朝臣来,老臣只与你那做主子的说话!”便要责问李玉。那李玉饶是众人如何说他,他也只是不答。
这边列中吏部侍郎陈应答见状,却也出列,责问他张立寒道:“若依将军所言,蔡将军手下军兵果然不堪一击,李将军军兵便应是骁勇之众,昂扬之辈了,但此次南征,遇敌对阵,怎也一战败北,落荒而逃,以至于今日?可见将军也只是空口无凭,只言他人是非,而自家也非善战之辈了!若果真如此,又何必多说!”
鸣松此时也本是在怒气头上,顾不得太多,闻对方这样说话,却也少不得他道:“陈大人错了,想末将之军兵虽然不敢与天朝军兵对比,然而自认也是善战之辈,然而当时却又如何败阵?缘由却也简单的很,当时王师与三绝叛军对阵之时,原本是分中路与左右两翼并进的。末将军兵岂有面面俱到的理?本是蔡将军一部军兵充当王师左翼,先受敌所败,四散奔逃,冲撞中路大军,致使军阵大乱,方才速败,若不然,岂有让一干叛军有隙可乘的道理?”
此话竟将败阵之罪尽都推到靖南王并蔡云中一方,怎容那边众臣不恼?便见那靖南王身后宁波侯跨步出班,转头向那李鸣松喝道:“将军留心,这天子堂上,莫要口无招遮,颠倒了是非!当时两军对阵,本侯也是在大军中的,当时亲眼所见,三路大军中,身居右路的张老将军红枪军兵先为敌玄影军所败,冲击我中路大军,因此才致速败,如今怎将一干罪责尽都归咎于蔡将军名下?可知是乱言了!”
此言一出,这两王以下的军将、人臣,无论当时有无在大军中,都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争执起来,朝堂之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这两边朝官虽然相争,那前面的靖南、武衡两王却都不动声色,默默地在那玉台前跪定,暗自倾听,不发一言。一边却都又暗暗观察圣上颜色。
这靖南王却转头悄向李玉道:“王爷自重,看你那般臣友,争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有个样子?争来争去,总归逃不过一个事实去,南征兵败,毕竟是你过失。”
李玉也压低声音笑道:“罢也!王爷怎说出这等话来?终究谁是谁非,天子自有定夺的,王爷作急怎的?”靖南王笑道:“不错,不错!只是天子圣断,也要听为臣的意思不是?是非倒还在其次,我的臣子却要压过王爷的臣子去。”李玉摇头道:“未必,未必!若比手段,王爷你也未必能占上风的。”
这两人说着,却就向台上天子身上细看。一时见那天子忽地振衣而起,在那朝台上背过身去,显然怒气已极。靖南王情知火候已过,便忽的转身,回头呵斥百官道:“够了!天下之事圣上自有明断,你等官员又相争作甚?都是身居要职,统领机要的大臣,可也是一国之栋梁了,如今一旦遇事,互相推诿,在这朝堂之上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李玉也就起身,呵斥百官道:“够了,够了!天子明断,你等相争怎的?皇朝脸面可都被你们丢尽了!”
那身后众臣听罢,各自整肃衣服,垂头而立,不再出声。一边李鸣松见了,便一声笑道:“果然是一干良臣,王爷与他等谈及礼数,岂不是强人所难了?他等人臣但见我等便知打压,那里尚还顾及的了礼数?”李玉听了,呵斥道:“闭嘴!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鸣松禁口。
这靖南王却就叩首一番,满面戚容,哀哀向那圣上奏道:“陛下息怒,此次南征微臣自知有罪,不得宽恕,请圣上发落。”李玉也悲声连连,上奏道:“罪臣乃是一军之首,此次兵败,怎脱干系?愿承重罚,以效国恩!”
圣上听了,却就转身向那李玉笑道:“武衡王方才尽可让他等说去,何必以话相拦呢?朕今日倒要听听,这一班国之忠良平日里都想些什么!”李玉听出话里意思,知道是说的鸣松,忙道:“圣上息怒,方才小侄口无罩遮,有犯神威,望启恕罪!”
圣上不理,且向那鸣松一干领兵之将道:“诸位将军方才所说各有道理,道是当日南征之时都是死命相搏,阻遏敌势的英雄,大军之败,确实不在汝等,是否?”
鸣松等人俱道:“回圣上,臣等俱效死命,大兵之败,臣等怎能脱离干系?然而——”
圣上不待他说完,点头而叹道:“效死之臣,忠勇之辈,以死保国,军败岂能怪你等?”又向蔡云中一干将员问道:“依方才将军所言,诸卿也是朕之骨鲠之臣,当时兵败,自然也是不在你等了?”
蔡云中忙回道:“禀圣上。此次兵败实在是其他一干军将不与协同,以致两军失和而至,虽不尽在臣等之责,然倘若——”圣上复又点头笑道:“大军统筹,沙场用兵,自然非你等良将分内之事,怎能怪你等?”
此话一出,满庭上众人禁口,寂寂无声,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你道这圣上说出这等宽宥的话来,众臣怎都这般紧张?原来百官都知道当今圣上血气方刚,任人惟才,平日里最容不得臣下之过,如有,必当苛责之。因此平日里恩威并行,所做所为都让那一干为臣子的剔息不已。如今听他说话的语气,可不是说的反话!面上虽然是和气的样子,然听其话音,已然是有冲天怒气了。因此心下都惴惴不安,不敢呼出大气。
那圣上果然把话锋一转,冷冷向那一干将员道:“然则,南征之败,损兵十数万,却实有其事。当时损兵折将,带兵落荒而逃者可是你等?弃百姓,丢城池,顾性命者可是你等?魂飞魄散,草木皆兵,唯恐逃之不迭者,可又是你等?”那鸣松、陈应达一干将员一听,低声唯唯应对而已。圣上眉梢一锁,拍案怒道:“既然如此,你等又有何话可说!身为将员,王师之首,大兵新败,不思如何恢复,却公然于朝堂之上推脱,可让朕如何评处!败兵之将,论职责是死;负恩之臣,论职分是死;失百姓之臣,论道义是死;朝堂之上,招招喳喳,互相推诿,论礼数又是一死,有此四死之罪,汝等又有何话可说!”
那满朝百官一听此言,心胆俱裂,呜呜一阵,哭作一团,齐跪地谢罪不已。
圣上却又眼光一转,喝道:“当时大军统兵总帅何在?”靖南、武衡两王听得此话,齐跪地道:“臣在!”帝冷冷道:“王师之败,主帅能得而无罪乎?先时朝堂之上众将分派相对,互相推诿,大乱朝纲,你等身为人臣之首,却只坐视不管,毫不禁止,却是失职,能无愧乎?人臣之首,富贵已极,可要自重!”两人叩首谢罪不已。
一时间满朝之上,百官乌压压已经跪下去大半。另有一干臣子却是清廉正直之士,方正严谨之辈。然而此时见主上发怒,多官获罪,不寒而栗,怎又有不劝说的理?随着也跪了地,那御史大夫魏禾便向圣上奏道:“圣上息怒,他等自是有罪之臣,但瑕不掩瑜,向来有功于朝廷,且都是国家安危之所系,大局起见,求圣上法外开恩。”一旁的一干大臣也随着附和一阵。
那圣上一听,心里也就明白,正所谓法不责众,众臣有罪,总不能一概尽都论处,不然,这天下让谁来管理?然而也不能不稍加惩戒,否则国法何在?
此时圣上静思一阵,少不得回转一些,心有所感,不觉两眼垂泪,摇头叹息道:“自朕登基三年以来,本是励精图治,树新规,定律法,本想一扫当朝贪鄙之风,除历年之积弊,使海县清一,四方和顺,方才不负万民拥戴之情。奈何三载以来,天灾不断,人乱并起,前有北方大旱,民不聊生。今有南方三绝反叛,涂炭生灵。但见百姓牵衣顿足,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哀鸿遍野,朕心何堪!朕每念及此,未尝不痛彻心扉,哀怨流涕。凡至夜时,便不觉扪心自问,这天下果然如何,朕这皇帝果然是如何做的!自知年少不敏,不谙习天下公务,但求众位爱卿能悉心辅佐,或可以平定天下之乱,造福于百姓。然而今日观汝等一班臣子,表现却是如何!——汝等之内,不乏先皇临终顾命之臣,又自有朕新近提拔的少年英俊,俱是举国之栋梁,天下之精英,黎民所望,天下兴亡,系于汝等。如今都各自看视一番,成何形状!大殿之上,相争面红耳赤,凡遇大事,互相推诿,一经叛逆,出师必败!大失朕之所望。如今天下,果靠谁来扶持!”说罢,眼中泪下,大有凄恻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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