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郎世焱猛地睁开双眼,从乌木雕的牙床上坐了起来,并抬起手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他心里不痛快, 于是起身抓起了只长嘴儿的圆肚铜壶咕噜噜的灌了自己一肚子的凉茶。
今天是旋姐儿的头七, 心雨会不会感到害怕?
朗世焱无不担忧地如此想到。
自从有了长越后, 夫妻两个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分房住而的局面, 这里面既有郎世焱经常不在家驻守军营的关系, 也有邹心雨“觉轻”不习惯有人睡在自己身边的关系, 当然了,更可能还有另外一种让人觉得难堪的理由, 譬如说妻子并不太喜欢自己的亲近, 但是这个理由太让人伤心了所以郎世焱也压根不愿意去那么想。
但是今天——————
外面打着雷, 下着雨, 风刮的像是鬼哭狼嚎,光是听着就十分骇人。
心雨那么胆小,她最怕这种雷雨天气了。
想到这里, 朗世焱终究再难以躺下去,就见其随手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鼓足勇气顶着劈头盖脸的雨水匆匆跑了出去。
他来到主屋的时候,守夜的小丫头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叫起来。
“闭嘴!是我!”朗世焱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小丫头看准了他的脸, 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下来:“爷, 您这么晚过来干啥啊?”
一看你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小蠢货。
郎世焱瞪了其一眼,虎着脸道:“什么叫过来干啥, 我回我自己屋不行吗?”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立刻不敢再多嘴了, 朗世焱也没再理她而是迈着轻轻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里头走去。
出乎意料的,此时的寝室里面,实在很是灯火辉煌。
邹心雨似乎让人把屋子里面所有能照明的灯火都燃上了。
看来是真的害怕了!
朗世焱心里闪烁一抹心疼的之色。同样都是有孩子的人,旋姐儿的突然离世肯定会刺激到妻子,毕竟她那么的善良,旋姐儿小时候,她也是带着哄过,抱过的。
果然,掀开靛蓝色的团花帐幔,出现在朗世焱眼前的就是一张在睡梦中也及其不安的脸蛋。
她看起来好像是陷进了什么噩梦中,不但白皙的额头上有着斑斑冷汗,且眉头也紧紧的皱着,两只放在绣被中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握紧了。
郎世焱心疼她,见其如此难受,立刻就想要叫醒她。
于是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推,口中道:“心雨,心雨,快醒来,你正在做梦,心雨,快醒醒。”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突然碰触了的关系,让噩梦中的邹心雨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所以她非但没有依言醒来,反而发出了一阵阵的惨叫……
“不要,不要过来……跟我没关系,不是我,不是我要害死你的,不要、不要……放过我吧……”
听到这里的朗世焱猛然一愣。
害死?
害死谁了?
一个人的名字闪电般的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府里最近死的,除了旋姐儿还能是谁。
难道那孩子的死跟心雨有关系?
郎世焱瞬间心若擂鼓,太阳穴周边的青筋也分分秒秒的全都爆了出来。
打心里讲,他是绝对不肯相信这个的,但是……但是邹心雨的表现也的确不大正常,因为相比于悲痛来说,她更多的是害怕,是恐惧。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朗世焱的脸上划过一抹坚定之色,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了。
“起来!!”瞬间的一声暴呵,成功的让邹心雨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迷惘的状态,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邹心雨不高兴地问道。
朗世焱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牢牢地盯着她,渐渐地,邹心雨就感觉到了紧张而丈夫在下一秒吐出的话语更让这种紧张升级到了巅峰。
“旋姐儿是你害死的?”
此话一落,肉眼可见的,邹心雨整张脸的血色瞬间退的是干干净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更是冷汗爆出,四肢发软,周围所有的一切如同坍塌般向她快速涌来,然而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刻,求生的本能也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自救起来。
“我没有,不是我。”邹心雨哭着说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不肯承认。”郎世焱的心脏在极速下沉,然而嘴上却继续诈她:“你刚刚在睡梦中,已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若不是真的做了亏心事何至于此?”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邹心雨看起来更加崩溃了。
“好,你若没有,那现在就跟我去旋儿的棺椁前说个明白,今儿是那孩子的头七,她的灵魂是会回来的,一定能够听得见你的声音。”说完这些,郎世焱便一把拽住邹心雨的手腕毫无怜惜地拖着她要往外走。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邹心雨噗通一声从床上滚了下去,然后一把抱住郎世焱的双腿,哭着承认道:“对不起,是我错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旋姐儿的死竟然真的与妻子有关。
朗世焱死死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极度陌生的人:“说,你快说,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邹心雨跌坐在地上,陷入了恍惚之中。
“我、我只是想要给陈氏一些教训,只是想要让她摔一下,出出我心里的恶气,可没想到踩上去的会是旋姐儿。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摔,竟摔死了她。”
邹心雨的确是没有杀人的心思。
但她也的确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朗世焱满脸是泪,虎目圆睁,不可置信的问道。
邹心雨闻言闭了下眼睛,哭着流泪道:“因为她一直都在欺负我啊!”
对于大部分平凡的人来说,恨意这种东西,往往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堆积而成的。
邹心雨和陈氏(胜二嫂)的仇恨毫无疑问的是从那场失败的生意开始的。
因为那场生意,邹心雨几乎赔光了自己所有的嫁妆。
然而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邹心雨也就认命了,毕竟做生意这种事情,当初也是她自己鬼迷心窍答应下来的。
但恨就恨在,再之后的日子里,陈氏对于邹心雨非但没有丝毫的歉意,反而因为双方撕破了脸面,而有事没事的就刺激她两句。
“做生意这种事情就是有赚有赔的,我当初又没强迫她,是她自己舔着脸贴上来求我带她一块挣钱的,现在生意陪了却想让我出来负责,呵呵……老娘就没见过那么厚颜无耻的。”
“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女罢了,以为被叔父养了几年,就真成了什么大家闺秀了?我呸!!当初上杆子往轩哥身上贴,结果怎地,人还不是不要她,也就四弟那个愣头青,瞧不清她肚子里面的花花肠子,还以为真是个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呢!”
“你看她儿子整天病歪歪的,都这样了还不好好养着,硬是逼着孩子早也读书晚也读书,啧啧啧……这是多高的心气儿啊,打量着她儿子以后能高中状元,给她挣个诰命夫人不成?”讽刺的,尖酸的,冰冷的话语,一根根银毒针般疯狂的扎进她的心底,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终成恨意。
听着妻子那一句句饱含着眼泪与屈辱的话语。
郎世焱震惊的站在那里。
“自从娘和大嫂回了老家以后,二嫂就开始越加的欺辱我、饭菜,衣服,甚至是我院子里的下人都居然都开始苛刻起来。我心里实在是愤怒,于是便想要报复……”
邹心雨哭着说道:“可我的初衷也只是想让她摔一跤,她若是受伤了,也就不会有精力再来针对我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中间出了差错,她没啥事,旋姐儿却踩了上去。
“你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朗世焱虎目含泪的问道:“你若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做主但你不这么做,反而使出那些个鬼蜮伎俩,心雨啊心雨,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啊!”
邹心雨不语,只痛哭流涕。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邹心雨终是松开了抱着丈夫大腿的双手,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她眼中含泪,面如死灰,轻声说道:“我做过的事情我认。只是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等到天亮了再让我去请罪。”
话已至此,朗世焱又如何能够说出一个不字。他没有再看邹心雨一眼,而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直至回到房间,整个人一头扎在床上,他才放任自己的嚎啕大哭起来。
时间慢的像是度秒如年,而就在天刚刚亮的时候,突然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只听有人大吼道:“四爷、四爷不好了,四奶奶投缳自尽了!”
如同被天雷瞬间击中了一般,朗世焱的面色在这一刻完全灰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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