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瀛与长安分别后,没有直接回到住处去,而且撇开了小厮,独自往罗霄堂的方向去了。
自从宋燕姬的女子身份被众人熟知后,来罗霄堂的客人一日复一日地多了起来。这才刚过了午时,罗霄堂就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楚瀛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酒来喝。揽客的小厮见他气度不凡,忙跟上前来,满脸堆笑道,“公子可是要下注吗?”
楚瀛淡淡瞥了他一眼,眼底浮起一丝不屑之情,“没兴趣。”
楚瀛是武将,自十四岁起就跟随兄长上战场杀敌,血欲江河。这里的莺莺燕燕,烟花柳巷,根本提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他满心想的,都是见他的六哥和长安方才所提到的女子。
然而不知道是过了多少个时辰,直到罗霄堂的人一批又一批地散去,楚瀛还是没有等得人来,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离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恍然而至。
“六哥!”
楚瀛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大步走上前去。
楚洛见到楚瀛,自是颇感意外,“九弟?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了啊!”楚瀛大力地拍一下楚洛的肩膀,兴奋的不能自已。还没等楚洛答话,一位绛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并肩立于楚洛身侧。
楚瀛望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六哥,这位是……”
楚洛温然一笑,凝向燕姬,正要开口,燕姬却抢在他身前先一步答道,“宋燕姬。”
她就这样轻易地把闺名说给一个陌生男子,不禁令楚瀛咋舌。他心下既知她的身份,便沉了声,一拱手道,“宋姑娘,幸会,在下江陵楚瀛。”
宋燕姬冷冷落落,也不着目看他,转而望向楚洛,唇边一点一点地绽出笑的涟漪,“这就是你的九弟?”说罢,她的目光落在楚瀛身上一瞬,亦是笑道,“跟你长得真是像。”
这一句落在楚瀛的耳中,又是一惊。
这女子居然敢这样跟大楚的皇帝讲话,可见皇兄平常是有多宠溺她。
只是这样想着,楚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面对着楚洛,语气却是很明显地疏离了几分,“臣弟路过洛阳时,入宫拜见了太后,皇太后的意思,是催促皇兄早日回宫呢。”
楚瀛此言正中楚洛的下怀。他多日来都在为此事而烦心不已。距离开年的时节越来越近,而他是必然要赶在除夕之前回宫的,就算想要拖延,却也是不能的了。
燕姬的目光似是有些焦灼,但落在楚洛面上时,却又是万般的柔情。楚瀛见状心下反感,亦是不愿多做久留,便拱手向楚洛道,“皇兄,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罢,他又向燕姬一颔首。
楚洛听得出他语中的生分,不过几句的工夫,楚瀛与方才初见他时,已是判若两人。他明白这是因了燕姬的缘故,却不愿多言于此,只得温声嘱咐道,“九弟,要好好照顾自己。”
“皇兄亦是。”楚瀛又郑重地向楚洛一屈身,侧目望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宋燕姬,径自离去了。
走到门外,楚瀛回首一望,见楚洛与燕姬二人相伴着上楼去了,心下又是重重的叹一口气。
这几个时辰,等得真是不值。
楚洛与燕姬到了楼上厢房,这才恍然注意到周围的陈设。他环望四周,竹窗上挂着的是紫色的薄纱,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梅。转过身去,挑起璎珞穿起的珠帘,他看到了闺中女儿的梳妆台,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两幅刺绣,轻风拂过,薄纱轻曼,一景一物无不昭示着女子的温婉娴淑。
楚洛望着这一切,含笑刮了刮燕姬的鼻尖,打趣道,“这就是你的闺房?”
燕姬扬了扬春柳细眉,言语之中自是有几分得意,“不然呢?你倒是以为,我是一直住在客栈里的吗?”
楚洛温然一笑,絮絮间尽是关切之意,“也不尽然……”忽然,他走近一步,靠近燕姬,魅笑道,“还没有出阁就把我带进了你的闺房,怕是不太合适吧?”
燕姬的唇角绽出一片明净的愉悦,她悠悠笑开,亦是半开玩笑道,“早晚也是你的人,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燕姬言笑晏晏,但这一句落在楚洛心间,却是生了别样的情怀。
他面上微微一怔,亦是连眸光都有了些许的变化。他思忖片刻,方沉沉开口道,“方才九弟说的,你也都听到了。早晚,我都还是要回宫去的。”
燕姬闻言眸中一沉,余音陡然微凉,“这么快就要……”说罢,她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我倒情愿你不是皇上,这样我们就可以留在这里,过平常夫妻的生活了。”
楚洛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你怎么和长安一样……”
话一出口,亦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长安,这个名字他是有多久没有再提起过了。
一瞬间,楚洛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长安的样子,她抓着他的衣袖,似是在低低哀求道,“我不要这一切了,我们不回皇宫了,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这一句几近于恳求的“好不好”生生触动了他心底间最柔软的部分。
如果放在从前,他会没有一刻的犹豫就答应她的请求。可是在那个时候,他长久的沉默,已经注定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朗然。
他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自从她离开留香阁的那一日,他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楚洛凝着身旁的燕姬,竟是微微有些出神。
她的这副样子,像极了少年时的长安。
燕姬望着楚洛,温柔的脸庞顿时泛起无限的怅惘,她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楚洛收回思绪,望向燕姬,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转而绽出温和笑意,“你知道我是皇帝,不惧后宫佳丽三千,也肯嫁给我吗?”
燕姬的目光邃然一跳,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当真是有后宫三千人吗?”
楚洛的眸色沉郁,三千人,哪里会有三千人,就算是有,他也是一叶障目。
百花盛开,争奇斗艳,他的眼中向来只有那灼灼桃花。
三千弱水只饮一瓢。
他是独独爱沈长安的。
对于钟毓秀,对于李淑慎,甚至于其他任何一人,他都无那样的情愫。
长安之后,唯一令他动心的,也只有面前的宋燕姬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情感的?连他自己亦是难以捉摸。或许是因为长安出走,他才出此下策?就算如此,她也应该回来看他一眼,哪怕当面指责他,他都是认的。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留一点的余地。
可是,他还是爱她的。
想到此处,他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一瞬间,他竟是忘了燕姬的存在,夺门而出。
他要找到长安,一定要当面见到她。
楚洛快步穿梭在人群中,目光不断地搜寻着。可是希望太渺小了,他连她现在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找她呢?
他几乎走遍了禾城的大街小巷,目的只有一个,只是想要见到长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或许只是因为在这匆忙的奔波之中,他能稍稍减轻对长安的负罪感。
夜幕降临,楚洛一无所获。他靠坐在留香阁外的栏杆上,神色颓然。
“楚洛。”
有女子的声音轻柔唤他。他认得这是燕姬的声音,她唤他“楚洛”,而不是“皇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突然走了,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燕姬收敛衣裙,靠坐在楚洛的身侧。
“我真是羡慕她。”燕姬的面上闪过一丝软弱,眼底有着罕见的哀伤与迷茫,“你这么爱沈侧妃,她该是多好的人啊。”
楚洛闻言,目光中有难掩的疑惑,“你叫她什么?”
燕姬眼角泛泪,眸中尽是苍茫的委屈和哀伤,“自从你们大婚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你是爱极了她的。十里红妆,你迎了她进门,我就站在路边看,心想这是多好福气的女人啊,可以令王爷这样爱她。所以从那一刻起,我也暗暗许诺,一定要嫁给一个这样的男子。而后来,我遇到了,却偏偏就是你,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她瑟瑟苦笑,亦是自叹,亦是感伤,“我以为我是侠气英豪,可以仗剑天涯,却没想到,还是落在了情爱这一关上……”
说罢,她竟怔怔垂下泪来。
楚洛亦是怔住了。他见过宋燕姬扮成宋青芜时的俊朗英气,也见过她温柔贤淑的女儿家的柔情,却是并未见过她在他的面前这副低首垂泪的样子。
他以温然目光相承,安慰地抚过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已经负了长安,没有办法再去辜负燕姬了。
他拥着燕姬,就像是年少时与长安在柳叶荫荫下相依相偎。那一瞬间,竟有春暖花开的错觉。
他太怀念那个时候的时光了。她坐在他的膝上,温柔浅笑,扯动他心绪间的阵阵涟漪。
原来这世间的一切,也可以这样美好。
“燕姬。”
“嗯?”
“我许你,回宫之后,一定凤冠霞帔,娶你进门。”
燕姬从楚洛的怀中探起身来,满目惊喜道,“此话当真?”
楚洛温然感触,“自然当真。”
她是极度的欢喜,安然枕在他的怀中。
他沉沉闭目,却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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