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在重华殿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
长安坐在院落里,看着日出,又看着日落,就这样恍恍惚惚的,也是一月过去了。
这一日,朱政又到重华殿请平安脉。
自从长安被下令避居重华殿后,身为太医院主事太医的朱政本不应该再到重华殿中任职了。可因了长安妹妹长萱的这一层关系,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只是朱政来重华殿的次数从三日一次变到了半月一次。期间因为长萱生子的缘故,朱政还向长安告了一月的假,如此算来,她倒是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过朱政了。
刚刚做了父亲的朱政自然是一脸喜气洋洋,可他见了长安,又不敢将这份喜悦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按了日常规矩依礼请安后,落座诊脉。
这快要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再向长安行礼了,此时朱政陡然行了大礼,长安的心中也是沉沉一颤。她望着朱政,亦是漾起了许多的感慨,于是便笑了一笑,开口道,“本宫还没有向太医道一声喜呢。”
朱政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望着长安,一拱手道,“微臣多谢贵妃娘娘。长萱这些日子修养好了,一直说着想进宫见见娘娘呢。”
长安微微一怔,过了良久,亦是叹了口气道,“看我做什么?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还是让她好生休息着吧。”
朱政闻言,面上隐隐有几分苦涩之意,温言道,“长萱的意思,是一定要进宫来看看娘娘,今日本想着要跟微臣一块儿来,微臣没允,就想着先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长安见朱政执意,也不再推辞,毕竟她独居在重华殿中,能见到的人也是甚少。仔细想来,因着她失宠的缘故,虽然长萱嫁得这样近,却也是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想到这里,她便点点头,欣然允了。
长萱随朱政来到重华殿,是在一日的午后。
长萱自生养过后,面色更加红润了些,她甫一见长安,便是落泪潸潸,紧紧握住长安的手,泣不成声道,“长姐,你怎的瘦了这样许多……”
长安轻轻笑着,替她将鬓边散落的碎发绾了一绾,温声道,“我哪里瘦了,倒是你的气色,比原来好了许多。”
长萱沉沉点头,她转眼又望了望四周的重华殿,尚有些不放心道,“长姐,皇上把你禁在这里,可有没有苛待了你?我看着这里的下人也少了许多,是不是皇上……”
“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待在这里,宫人少了也好,图个清静。”长安微微一笑,眼角忽然沁出一点泪意,她尽力掩饰过去,执了长萱的手往殿里去,“进来坐,门口风大。”
长萱不住地点头,她执着长安的手进了殿内,刚一进去,看着四周凋敝空旷的景象,就又忍不住落泪。
长安将长萱此时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默默地给她添了一杯茶水,便转了话题道,“你可知道家里现在如何了?母亲,兰姨,还有长兴,长乐,他们都还好吗?”
长萱含泪轻轻颔首,忍住心里的空落,宛然出声道,“我娘和大夫人一切都好,三哥现在也在二哥的手下做事,只是自从长乐得了旨意进宫来以后,家里忽然空阔了许多……”
长萱还未说完,长安已是陡然一怔,“你方才说什么?”
长萱有些茫然,重复道,“我方才说,二哥现在……”
长安倏然打断她,“是长乐,长乐怎么了?”
长萱一下子怔住了,她望着长安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惊恐的骇人模样,自知是失言,可刚一张口,却又是说不出话来,“长乐,长乐她……”
“你方才说……长乐进宫来了?”
长萱眼中凌波微动,她深深低首下去,放低了声音道,“是,大夫人前月将长乐送去选秀了,长乐被皇上瞧上了,封了容华,住在了宫里。”
长萱的话音未落,长安已经是冷汗涔涔,她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来,可她站得不稳,得靠着墙根才能勉勉强强站住。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是翻江倒海,喉咙里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她的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足下一软,忽然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下子跌坐下去。
醒来之后,长安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身边坐着的人是长萱和朱政。她尽力抬眸看去,见寒烟和晚香都站在她的床前,两人的脸上还犹自带了泪痕。
是了,这便是她沈长安身边所有的人了。
她尽力别过脸去,想告诉自己,这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她还是高高在上的沈贵妃,一切都没有变。
这样想着,她的眼中却混沌地流下泪来。
“长姐,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长萱趴在床沿边,呜咽地哭着。
长安低首看她,心中泛起了几分涟漪。
怎么能怪她呢?她只不过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而已,就算今日不是长萱说的,这宫里也瞒不住消息,那么早晚有一天,她是要知道的。
唯一令她寒心的,只不过是楚洛。
他怎么能娶了她的妹妹?怎么能呢?!她从前怎么会想过,楚洛有终一日,居然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长安不敢再想,再想起来,只觉得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过,就是连楚洛扬手想要打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现在这般绝望。
那是一种心死的绝望。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楚洛已经死了,现在那个楚洛,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已。他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情感,至少对于沈长安,已经完全没有情感了。
长安沉沉闭眸,泪水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长萱靠在她的身边,满心的惊惶也化作了不安与忧愁,她望着长安,喃喃低语道,“长姐不要难过了,是大夫人执意把长乐送进宫的,长乐不是自愿去的……”
长安闻言,心口间像是有一块巨石一般沉沉压住,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她忽然记得了那个梦。母亲对她说,已经指望不上她了。
当时的她不明白,现在的她终于全都明白了。
思及此处,长安又记起了那日在窗口看到的锦轿,于是,她强自镇定下心中不安的情绪,缓缓开口问道,“那日长乐进宫,可是坐了御赐的轿子吗……”
长萱眼里噙满了泪,却是不敢再言,只得将目光求助于她的丈夫。朱政俯下身来,静静按住长萱的肩膀,似是艰难地出声道,“是,是皇上吩咐的……”
只此一句,长安便觉得她整个心房都轰然崩塌。
她怔怔抬眸,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倔强的坚韧,她望向长萱和朱政,语意沉沉道,“你们都走吧。”
“长姐……”
“都走吧。”
长萱和朱政默默点头,长萱临走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朱政紧紧扶住了肩膀,“走吧。”
于此,她只好在眷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重华殿。
彼时,殿内只剩下寒烟与晚香伴在长安一侧。
她们两人彼此相望一眼,分明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都没有说出口。
长安望着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悲伤不露痕迹地隐藏于眼底,轻轻开口道,“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寒烟微一踌躇,终于还是出声道,“主子,奴婢觉得,三小姐跟您长得那样像,皇上纳了三小姐入宫,可能是爱屋及乌,左右也是在思念主子啊。”
长安闻言,冷冷嗤笑,那笑到最后却化成了无声的落泪,“本宫还没死呢,活得好好的,他却当本宫是死了,还寻了一个跟本宫长得极像长乐来,长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明明知道,他怎么能……”
话到此处,长安已是哽咽到说不下去。
“主子,您别这么说,如果三小姐能在皇上眼前得宠,那皇上也会格外对主子开恩的……”说到此处,晚香突然自己也惊觉了,忙住了嘴不再说下去。
可是她这一句,可真真触动了长安最敏感的神经。
是啊,长乐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既然能乘锦轿进宫,必然是分外得宠的。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在皇帝耳边吹风了,可是重华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如果不是楚洛执念太深,不肯原谅她,不然就是,长乐根本就没有提起过。
长安忽然转念一想,又想起了她的母亲。若说沈长安从小的大多时间是跟在父亲和兰姨的身边,那么长乐自一出生,便是养在母亲身边的,她的性子长安是知道的。耳濡目染,长乐又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她一时进了宫,享尽了荣华富贵,怎还会记得她有一个身处冷宫的弃妃长姐呢?
怕是早就不记得了吧。
想到此处,长安的心口忽然一阵一阵的发寒。
她以为自己身处冷宫,就已经是最坏的境遇了。却没想到,最坏的还在后面等着她。这一层一层,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地狱,只等着她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空悬的后位,如狼似虎的钟毓秀,寄养在周若华膝下的云璟,现在又有一个初入宫闱,获得新宠的沈长乐。
她沈长安的厄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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