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只枯槁而苍老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哎呦我的小公主,你傻跪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啊!”
我跟着老总管进了内室,由于反应迟钝,所以一路上都显得很木讷。
“陛下,小公主带到。”
老总管苍老的声音惊得我一震,抬起头向前方看去。
床前跪着的三人被我自动忽略,一眼望去,我只看到白玉床上的男人,他静静的靠着床沿坐着,金丝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仅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男人,那个振臂挥手便可以颠覆天下的男人,此时却是一副婴儿般脆弱的神情。
他看着我,久久的看着,眼中的沉郁渐渐散去,雾散晴开,又是那温柔如水的笑靥。
我的眼睛蓦地湿了,哽咽的咽下满腹心疼,屈膝一礼。“请父皇恕十一来迟之罪。”
闲闲搁在枕边的手微微抬起,他想朝我招手,可刚到半空又颓然落了下去,低头看着肩头的纱布他笑得尴尬而无奈。“纱布捆得太重抬不了手,朵儿自己过来,可好?”
我极力忍住翻涌而出的情绪,战战兢兢的走到他床前。
药香缭绕,炉火微醺,晨光里他一张脸白的透明,换下了那身龙袍,褪去了君王的霸气,病中的他像一个羸弱孩儿。
我蹲在他床边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纵是在病中,他的手依旧温软宽厚。“父皇,您好些了吗?”
他揉着我的手颇为不满的皱皱眉头,“睡了三天三夜,脑袋都睡晕了,那些老御医还要大碗大碗的药端来,你道父皇好不好?”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样子,我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然而笑过之后我才知道,他连手都抬不起了,这样说他不过是想逗我开心罢了。
“怎么,朵儿见到父皇不开心吗?”另一只手被轻轻握住,那语气柔软如同他手心的温度。
我从思虑中回神看他,疲倦的容色里犹自带着一丝浅笑。我仓皇一笑,掩去满眼繁杂情绪道:“没有,父皇我很开心呢!”
“你这也叫开心吗?哭丧着一张脸,跟——”
“滚下去,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锦缎绣枕在眼前一晃而过,父亲严厉的暴喝惊得我浑身一颤,二公主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内室只听见那枕头落地的声音。“噗——”沉而闷,如满室的气氛。
“三个,都统统给朕滚下去!”父亲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越咳越厉害,最后嘴角都沁出了血丝。
我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父皇,你别生气,别生气,朵儿没事,朵儿没事……”
“几位殿下,陛下经不起你们折腾了,你们还是改日再看探访吧……”老总管的话委婉中又带一丝警告。
几位殿下果然不负众望的听懂了意思,道了声安就退了下去。
我一直为父亲拍着后背,连那三人究竟是爬出去还是走出去的也没看到,只听见一声珠帘的脆响,父亲也慢慢的缓过气来了。
“梓老,叫外面的人都退下吧,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陛下。”那老总管拜了一拜,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父亲又皱了皱眉头。“云妃除外。”
“是。”
大殿内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手脚不停的为他锤着后背,即便看着他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也不敢有怠慢。
安静中平白衍生出一分尴尬,这尴尬纯粹是我心里有鬼,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我马上就十五了,十五,成年了啊……
“呵——”安静中他突然笑了一声,很清澈,像骤然划破云层的朗月。
我抬头,见他要躺起来忙捡起地上的枕头给他垫过去。他依旧一脸倦色,两弯剑眉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我看他,舒眉一笑,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面前。“朵儿,你在想什么?”
我脸颊蓦地红了,低着头喏喏道:“没,没有呢……”
“是么,那父皇叫了你这么多声也不见你回应?”
我脸一干,顿时无所遁形。“我……”
他饶有兴趣的追问,“你什么?”
隔这么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的喷在我脸上,用眼角看了他许久我战战兢兢的问:“父皇不怕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刺客吗?”
他一声嗤笑,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那朵儿是吗?”
我当然不是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想冒一个险。所以口型一转我道:“假如我是呢?”
“……”他眼中光华一闪而过,然后敛起眸子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握在他手里的手动了动,下一秒我感觉到后背汗湿了,咽了口口水我颤抖的重复。“如果我是,父皇会怎样?”
“现在杀了父皇你自己也活不成,朵儿这么聪明,亏本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他虽然没有看我,但语气里却是拳拳的笃定。
我一怔,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算是信任还是英勇?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无比佩服与亲近。
他揉了揉我的头,身上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朵儿的身上,父皇看到了一种生机,这种生机能让枯木逢春,死灰复燃。这是一种欣欣的朝气。有着这样气息的孩子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的。”
泪水悄然滑过腮边,我闭眼让它流下,再抬起头时便是嫣然浅笑。“父皇……我,不是刺客!”
他将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肩像在安慰我又像安慰他自己。“父皇知道,父皇知道……”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宠我,一直不知道……
其实我不需要知道,有一个人不计回报的对自己好,这本身是一种福气,而福气是不需要理由的。
只是我不知道这其中却偏偏有那么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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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紫金殿待到下午就回去了,因为父亲要换药,也因为东华楼的宫卫来报七弦回来了。
喜冲冲的跑进南厢房的时候七弦没有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迎出来。
屋子里全是清冷的色调,没有烧火,冷得我打了个寒战,脚步也生生顿了下来。透过丝绸屏风,隐约的可以看见那一身水蓝长袍的少年靠倒在椅背上,一头雪白的长发逶迤于地。
目光逡巡一圈,没有看到第三个人,我不由纳闷。“阿呆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木椅摇动,他转过头来,隔着屏风依旧可以感觉到那目光的凉意。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我说错话了吗?
“小三月不是一直留在北厢?”
心中咯噔一响,我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双银眸带着冰雪的冷意,一瞬不瞬的望着我。“你把小三月丢了?”
“他,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我低着头,用眼角瞄着他,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他没有说话,我安静中我听到一声绵长的深呼吸,像是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我暗地里退了一步,“他,真的没有和你在……一起吗?”说到最后我声音已经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了。我望着他冷得发白的脸,心里一个又一个寒战的打着。
“没有。”
两个字,简洁而干脆,怒意却听不出。
我脑子一空,茫然的看他,“那怎么办?”
“多久了?”
他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寒的目光透过稀疏的刘海射来。此情此景,我们的身份完全颠覆,他成了主子,冷眼相向,我成了奴才,诚惶诚恐。“什,什么?”
“小三月不见有多久了?”
“除夕以后,就没见过他……”
“三天了,你就没有想过要去找他吗?”
终于还是发火了……
看着那张青黑的脸,我心里百般滋味在翻腾,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阿呆不见,我很着急。阿呆不见,我有罪。
“这期间你做什么去了?”
这是盘问还是查案啊?毕竟我错在先,再不满也只能低头不语。
“你就没有一刻着急吗,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们你也会无所谓?”
“……”
好吧,我错了,我低头保持沉默。
“好,很好,看来如所有人说的那样,我们在你心中不过一把七弦琴——”
那是二公主说的,他怎么可以听信别人的话来诬赖我!
“喂,谁和你说这些的,嗯?谁和你说我不着急了,谁和你说我无所谓了?你不在皇宫吗,你不知道这期间我都被大皇子禁足在东华楼吗?”
“禁足?”他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探究的看向我。“为什么?”
“陛下被刺,昏迷不醒,你和阿呆不见踪影,所有不利证据都指向我,大皇子以此软禁了我。”在我平静的口吻中他的脸色越变越暗,当我说完所有话时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的煞气。那锋芒像初出炉火的宝剑,凌厉得割人。
原本直视的视线一敛,我再一次不敢看他。
这次回来他变得不一样了,只是遮掩得很好,所以我现在才发觉。
一向都是他护着我,这一回明明我也受委屈了,他却不问青红皂白的骂了我一通。皱皱鼻子我忽然觉得委屈。
不好在他面前发作,只能头越垂越低。
“我错怪你了,我道歉。”
“呃?”我一怔,呆呆的看着他。
他脸色的严霜慢慢化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白兰花一样的浅笑。我的委屈蓦地就扩大了,大雪中那孤立无援的无助之感源源不断的袭来,鼻子一酸,眼泪啪啦啪啦的落了下来。这一哭就再也刹不住车了,只觉得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我早说要走的,你偏偏不跟我走……这地方一点也不好玩,所有人都想着法子整我,所有人都盼望着彼此死掉……所有人……”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不问清楚就怪你,原谅我好不?”鼻息间有兰花的香气,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一口气抽抽搭搭的噎在喉咙里,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哭得更猛了。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无奈的叹息,“老天,我最怕人家哭了,您打我骂我都行,求您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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