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朵儿……”
云娘还想说什么,窗格外一个黄衣小婢蹬蹬跑了过来。“娘娘,陛下叫奴婢来问公主的行头可收拾妥当了?”
“回去告诉陛下,马上好了。”云娘说着将我的脸扳向她,仔细端详着久久自言自语的道,“朵儿长得可真美,要是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怎么了?”我奇怪了,很多人都喜欢说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有什么故事吗?
她惊惶一笑,“没,没什么。娘亲再为你梳一次头吧,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是了,诸侯国的公主和亲,除非国家灭亡,要不然都不会回故国的,所以,除非皓国灭亡,不然我不可能再回墨国了。
我皱着眉头想着我究竟有多少东西落在墨国拿不走。想来想去,发现整座峰也城,除了阿呆和小七、七弦外我别无所恋。
可明着我却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我笑着回头道,“娘,我会想你的。”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娘亲也会想你的。”
“您的女儿总算嫁出去了,而且是两国的连理,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所以别难过啦!”我没心没肺的拍拍她的手,说着一个莫须有的事实。
她没有接话,嘴里叹息一般的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这嫁衣做得极美,却也很沉重,我一步一挪的走到门口,看到了分花而来的七弦。
也许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他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衣服。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他穿红衣,发如雪,衣如血,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与阿呆的清新完全不同,他的红衣是烈,如日中天的烈!
他恭谦的弯腰,伸手。“公主,我们该去天坛了,祭天礼成后就该出发了。”
我一怔,祭天,还要祭天吗?
身后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我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去吧,朵儿,你会得到大家的祝福的。”
我点头又迷惑起来,“娘亲不送朵儿一程吗?”
“不了,去吧,好孩子。”
听出话里的哽咽,我也不再勉强,搭着七弦的手出了东华楼。
梅花谢尽,阴沉的天幕下东华楼苍茫如雾。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绿瓦红墙,雕花窗户,那房间虽然肃静却也堂皇。
我愕然一叹,原来,南宫鸣宇也曾给了我他认为最好的一切。
七弦轻轻拉了拉我的手道:“好了,公主,我们走吧,大家都在天坛等你。”
我淡淡的点头,回身,朝着那长长的甬道迈开了步子。
一路上就我和七弦两个人,七弦扶着我,我跟着七弦,冷清的不能再冷清的样子。
这样的安静,让我觉得恐惧,紧跟着七弦的脚步,我开始绞尽脑计找话题。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你是东墙少卫长?”
我感到他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向前走着,清稚的声音里带着不以为意。“你也没问过我,不是吗?”
我撇撇嘴妥协道:“好吧,我现在问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东墙少卫长?”
“嗯?”他显然一怔,而后转过身来,微风缭绕着他一头雪白的长发,他的目光透过发丝定定落在我身上,我一瞬间的失神,却听见他说,“如果你知道我是少卫长,你还会要求我留在你身边吗?”
我哑然失笑,“倒真不会。”
“所以……”
“你这么……”
我揶揄一笑,刚想取笑他,却被他狠狠的拉了一把。“好了,快走吧,错过了时辰不吉利的。”
墨国天坛设于九层高楼之上,根基为五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子,意味九五之尊。
天坛一般是摆设,只有国家重要的会晤之时,皇帝才会召集众大臣上到天坛。而能上天坛的大臣,要么德高权重要么皇亲国戚。
当我半爬半走的来到天坛九层楼之时,已经接近虚脱,这么冷的天硬是出了一身汗!再看一旁的七弦,红颜白发,面目清澈,仿佛是腾云而来。
是我体质差还是他体质好,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连大气也没喘一口。
我严重的意识到,岁月不饶人,我老了!
“恭迎公主——”我还没喘完气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山呼,这一声破出,久久回荡在九层高坛,依稀间划破万里长空。
我仓皇抬头,面前是镶着水晶的过道,过道向左右延伸出去,长宽都是十五米左右。过道的两边密密麻麻的跪着身穿朝服的众人,无论是匡扶天下的文臣,还是驰骋山河的武官,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可如今,他们却跪拜在我脚下。
这是我未曾见过的壮怀激烈, 这是属于一国公主的恩荣!
我微微一笑,广袖滑过流风,同样的以一个公主的体面回应他们,“诸位大人请起。”
微风吹过,翻飞起那些彩色朝服,众大臣端然立起,在面前整齐的排开,一双双目光肃重而庄严。我笑容僵了僵,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过道尽头的龙袍男子朝我递来一个眼神,鼓励的赞赏的。“皇儿,过来向墨国先祖们行礼。”
我微微点头,刚要踏步,右手边伸过一截大红衣袖。七弦在我耳边轻轻笑道,“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时候却要怯场了吗?”
我衣袖一掀,在那只手腕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瞥见他惊愕的表情我满意的一笑,昂首挺胸而去。
经过那紫袍少年,不期间四目相接,他眼里是我读不懂的冷秀、淡漠。
浮华流动中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灯影朦胧的街角他问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然而,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有的事情过了就再也回不去。
想到这样我只能报以淡淡的苦笑,然后昂头继续前行。
我要嫁人了,这将是一个相当华丽的婚礼,可悲的是,我却不知道我的丈夫是谁。低头,我想甩去那一头沉重,奈何头上的发饰太多,这一晃更是飘飘摇摇,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一半。
一直宽大而温热的手覆住了我的手腕,抬头是那一袭金黄色龙袍的男子。他将我的手牵起,跨越那五步之遥来到我面前,凛然如天神,他笑着,庄重和慈祥这两种完全没有联系的表情在他脸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我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父皇。”
微弱的声音很会被风声淹没了,他执起我的手朝着九层楼台的最高处祭仙台行去,身后万里长风穿过层叠曲折的宫墙楼阁而来,隔着雕栏嘶吼如裂帛。
双脚一颤,从不怕高的我竟也头昏眼晃起来。
危楼高乎,手可摘星。恐惊天人,心自惴惴。
诚然,此时此景,我不甚惶恐。
一声浑厚响亮的“祭祀开始”划破晴空,百官跪迎。
我发愣之际,一道黑影从楼下飞跃直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等我看清时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一身黑色长袍套在那干瘪而瘦弱的身板上有几分滑稽,然而我却笑不出来,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因为那黑色海藻一般的头发里隐隐现着一双黑洞。好像宇宙冥冥之处的那个巨大黑洞,开合之间可以卷入阴阳万物。这黑洞所在的位置是眉毛以下,鼻梁之上,那,是眼睛!
这是一个被剜去双目的人,可是我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心中一颤,我张皇的低下了头。
前方声乐响起,一个苍老而空洞的声音淡淡传来。
比起上回除夕的那个天籁之音,这简直是是狰狞的嘶吼,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来至地狱的某个夹缝。
这该是祭祀唱的歌曲。
“春之将来,万物荣采。
此之去兮,归来无期。
仰天之灵,护子安宁。
借地之光,佑吾四方。
月之西南,是我家园。
根源所生,不失赤诚。
吾之圣祖,系心于汝。
以我之血,祭慰苍天。
以我之骨,悼念吾族。
以我之魂,上达天轮——”
平白一声爆破音传出,像宝剑喋血之前的哀鸣,直冲九霄。所有声乐都在那一刻停歇,空中楼阁之上,只有那西风猎猎作响。
那黑衣人不再唱了,也不再舞了,袖中的匕首像一记流星划过颈项。
漫天涂红,那是我身上嫁衣的颜色。他缓缓倒下,如他的出场一样,华丽突然。
我惊却没有呼,心里默默哀悼,这就是所谓的祭祀。以我之血,以我之骨,以我之魂。以我之死亡。
身边的人轻轻拉我坐下,第二次与他并排而坐。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我不甚胆寒。他用微笑抚平我惊颤的心,不温不火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
“今时今日,在这这皇天之下,后土以上,众卿目睹,吾之十一儿乃墨国开国以来主动和亲之第一人。往后,念及墨国碧瞳公主,必只此一女,此等胸襟,此番胆魄,众卿可还觉得她不能委以公主?”
台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些经历了纵横捭阖的大政治家们此时都是一个表情,那就是沉默,低头。不知道谁开了个头,九层天坛上响起了那一声山呼。
一声只为我云朵而生的山呼。
“公主大义,我等诚服。公主宽宏,我等谢罪。公主洪福,此行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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