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之际满殿叹息归于平静,銮座上那人无比平静的看着我,竟没有欢喜的意思。“公主此举何求?”
作为一国君子,这防人之心是必须的。我欠身拜了一拜,有模有样的道:“碧瞳奉父皇之命不辞万远来和亲,幸而不负所托,来贵国已近两月。贵国民风纯朴,家国富庶,陛下和朝中大人们对碧瞳更是照顾有加。有邻如此碧瞳深感荣幸,若再谈甚么质子未免忒伤感情。”
也许这番话实在太偏向皓国了,三个使者脸色一阵红白交替后,自动蹦出一个发言人。他深入贯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原则,瞪了我一眼道:“依公主所言,不需人质我邦便可出兵了?”
这还得了,一个小小的外交使节竟然敢对我翻白眼,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当下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的道:“你是睦邻府的吗,谢离没教过你为人臣子该有的礼节吗?”
朝堂之上没有人对我的所为有意见,皓国这边是因为得了面子,至于墨国,自然是被我唬住了。
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子不得不恭恭敬敬的给我行礼,“微臣拜见公主,冒犯之罪还请公主饶恕。”
“免,你方才说的本宫倒没想过,细细一想未尝不可。本宫远嫁皓国不正是为了两国的睦邻友好么?”
似乎犯了天下之大忌,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三人齐齐跪在地上,说话的依旧是刚刚那小子。“此事攸关墨国切身利益,公主切不可以……”
“不可以怎样?”
“妄言……”
“据本宫所知,墨国的和亲公主无上荣耀,便是身死国灭也享受万世爱戴。尊使此番着实令本宫很不解。”开口的是丰清诺,他瞥着下跪的三人,冷笑中似乎隐含这一种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的气势。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意。
“贵太子既然这么说,我等也只好拿出些凭证。免得公主……”话说了半截,那个以发言人身份现世的小子忽而拍拍衣袖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眼光扫到我,像极了电影里江姐看汉奸,说不出的鄙视。
只见他手在腰上轻轻一按,一道金光直射大殿。
众人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朝堂上的武官们更是声色皆厉的摆开了架势。“大胆狂徒,竟敢持剑进入金殿!”
纵然常常自诩淡定淡定的我也忍不住轻呼。“龙尊宝剑——”
龙尊宝剑,一柄长约三尺,通身纯金的宝剑,修以龙形,乃墨国天子圣物。见宝剑如见帝君,司先斩后奏之责。某些方面它和尚方宝剑很像,诛逆臣,佐江山。但是它一心为皇帝所用,持剑者不仅可以代替皇帝向大臣实君权,更可以代替其向皇子公主实父权。
换句话说,这把剑摆在我面前就等于南宫鸣宇亲自到了,于国于家我都不能再造次……
在场人大概都知道这龙尊宝剑的权利,也都看清了面前正摆着这么一柄让人头疼的东西。
那使者也好像料定了我没辙,提高声音道:“陛下有令,必以太子为质。”
场面开始骚动,大臣们议论纷纷之时行中七王愤然出列。“不就是一封请兵信么,本王就不信没了他舒寰我皓国就不能打仗了!”
此言一出护主派拍手大叫纷纷称好,一时间倒是举龙尊宝剑的人落了下风。
我轻舒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可丰清诺那小子偏偏不识好歹,朝殿上那人长长的鞠了一个躬道:“父皇,儿臣早已言明,愿往之,愿父皇成全。”
我大为不快,想起偷听到的那一番话,我更是铁了心要将他留在帝京。
这一天,我以血染衣袍的代价换回了丰清诺留在帝京。
《墨国帝王行》中有载,龙尊之令,不可不服。万不得已,有法可渡。臣者断头可谏,子女者血染为言。
趁众人不注意我拔下金簪子刺伤了左肩,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我伸手挡住前来探问的众大臣。头一次疼得这样难受我却没有皱眉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所有。“还请三位回去转告父皇,碧瞳在皓国一天便要一天维系两国安定,此志虽死不渝。”
不久之后我在皓国的史书台的一本《奇女传》上看到这么一节,皓国天夕十五年三月七日,墨国三使节来皓,意图以太子为质商讨征伐之事。公主碧倾力解围,与使者据理力争。僵持不下一使者执龙尊宝剑相逼,公主不得已,自残以谏,终退顽敌。于高堂之上群臣面前,公主言,吾誓护东宫,此志虽死不渝。
我窝在被子里笑得讥诮,加了些祚料减了些过程,好好的正剧倒变成了小言,这些史学家啊真是能吹!
明明是一出无关紧要阴的谋,这一修一改倒成了传奇。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传说,死去活来的爱,刻骨铭心的情不过都是些锦上添花的戏码!我不过是为了一口咽不下的窝囊气,比起被人利用和愚弄我更希望自己是被利器所伤,所以我不惜用自残的方法来留住丰清诺。
我此举赢得了皓国全体人的好感,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无一不称颂碧瞳至仁。
驻守天阁的侍卫与日俱增,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而七弦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天,我正靠在睡榻上看书,七弦和阿呆在围着桌子下棋。下了一会儿阿呆忽然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我有些奇怪,脱口问道:“他怎么了,这么匆匆忙忙跑去哪里?”
没有听到回答我不由抬起头。
阳光照进楼阁,在地板上投射出层层叠叠的光影,他浅银色的眸子顺着柔光流转而来,如寒冬的冰河,让人不寒而栗。
将书本悄悄遮住脸庞,我装模作样的读道:“皓国官衔按六艺分为大小一百……”
“公主。”
很正式的称呼,很正式的语气,我拿书的手不由一抖,书本下拉,掀起眼皮看他,“啊,什么事?”
他手指拈了一颗白玉棋子投下棋盘,似无意的问。“ 伤口还痛吗?”
我白了他一眼,恶狠狠的吼,“不痛才怪!”
他意味深长的点头,“还知道痛吗,世人都在说,一人之力成全两国之亲,你很厉害啊!”
“好了,别讽刺我了,有什么话直说好了!”再也听不下他的冷言冷语,我将书摔在榻上声如洪钟的道。
“那我便问问你,当今的太子有什么好,何以值得你如此相待?”眉心红光缭绕,我就知道他又发火了,我不明白外人眼里淡薄和顺的他为何在我面前就那么多火气。
我长得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无论你今后是贵妃、王妃甚至皇后,你都不能忘记你是墨国人,你身上流着墨国皇室的血。”他言之切切,我却暗自好笑。
“大哥,这是哪儿跟哪儿,我不过是说了句中肯话嘛,至于扯到皇室血脉吗,再说了……”
“你说得轻松,你可知道质子未出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早打断了我,刚才还抓在手里的一把棋子被捏成粉末。压低了声音他继续说着,“三大国并立于世,互帮互制是关键,狼族向墨国请援,严格意义上墨国只有两种可能,一,向皓国讨得质子,表面上按兵不动,背地里帮助皓国;二发兵皓国边境,助舒寰伐皓。前者,助皓国,护国境,于墨皓两国都是美事。却料你……”
到这里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一双浅银色的眼睛瞪着我,恨意隔道尤闻。我缩了缩脖子,讨好的笑道:“我不过是想……”
“想报复他嘛!”
我大吃一惊脱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丰清诺列出去墨国的三大好处,汇之一处打破了你对他纯美至善的幻想,一气之下你决定帮他留在皓国,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我早已习惯被他训斥,见他面色凝重我只能低头敛眉。
那些跟前伺候的使女们早被我们轰了出去阿呆又迟迟不归,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丝丝如线,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舒寰叛变,带走的只是二十万步兵。另有二十万水兵,五十万骑兵,三十万器械手,就这百万雄师还是除去金甲卫士和战车卒的。你以为墨国和狼族联手就有把握了吗?你知不知道他留在皓国有多大好处,墨国皇家惯制,战将死战即,太子司元帅之职,掌天下兵马。这是其一。野沃于他人心中自是北荒刁蛮之地,可对于不费兵戈便了结遗患的太子殿下可谓小小,(小小,墨国哩语,小小意思的意思)这是其二。第三一个,您真以为王爷和书妃娘娘是忌肉钝刀之人么,留阿呆在身边他牵制一个你,而留下皓国太子牵制的便是两个国。”
心里很清楚他此时的火气有多大可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有两个国,不就是皓国吗……”
“可悲啊就您这诚府还学人家玩算计!丰清诺是皓国太子更是狼族王帝唯一的外孙,狼族之所以这么些年不向皓国用兵很大一方面是因为爱惜这位太子。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碧落城是他自小生存的地方,兵连祸结若是连此地都无以安家那天下还何来有家,这儿起码有兵有马,有父兄叔伯还有你这张天下唯一的护身符!”
假笑与吃惊都淡去,从镜子中我看见一张毫无情绪的脸,经他这样一说不解的疑点都成立了,为什么武功卓绝的丰清诺会没有发觉我在门外偷听,为什么莫北出面还是要我帮他留下,为什么我答应他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的不快。原来只是演了一出戏。也对,质子再好也不及老死故乡,不然南宫洛就不会在做了二十几年的质子后千方百计的逃回去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那个人戏弄我怎么甘心!我不甘心啊!
“事已至此您也无需介怀,至少小三月是安全,我也……”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事实的真相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只喜欢听故事么?”
“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假象蒙蔽,再作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心里压抑的情绪无处发泄,我操起他面前的棋盘砸在地上。“屁话都是屁话,你每次都是马后炮,我已经伤害自己了,你告诉我这些还有什么用?!”
棋盘坠地,棋子四处散落,一连串的声响。便是这么大的声响,七弦也只是微微的抬了抬头,“你又在怪我?”
我将头扭到一边不说话,心里暗自冷笑,知道了,还问什么!
“你心之所想,我必助之。何况天变想要达成的事情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你能卖一个人情给他日后便不会再受制于他,只是我没想过你会如此固执,不惜以伤害自己来促成此事。”
心之所想,我必助之。我一怔,暗自一叹,这么久以来七弦一直护着我,在墨国是到皓国还是。而我只会向他发脾气……
“我……”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七弦横话截断。“老天,你别和我道歉,我受不了。”
“我……”
“打啊杀啊的与我无关,只希望你和小三月都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
“姐姐姐姐——”噔噔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一梯梯传上来,呼喊由远及近,转眼一身红衣的阿呆已经到了面前。
情绪已经平静,我伸手递了杯茶给他, “阿呆,刚刚去哪了?”
阿呆接过茶,抱着腿坐在我旁边。“下棋饿得快,我去厨房找东西吃了。”
“哦,吃完东西不能剧烈运动的,你跑什么呢?”
“哦,差点忘了,那个哥哥来了,就在楼下!”
他一脸兴奋的样子让我有些不解,“什么哥哥?”
“就是那个蓝色眼睛的哥哥!”
丰清诺,他来干什么?“阿呆,你下去告诉他,就说我不见。”
也许是我脸色太难看,阿呆张了张嘴挪挪后退。
我一头倒在美人靠上,心口碎了一样的疼。那时我并不知道他要见我做什么,只是单单的不想见,我也不知道这一别差一点成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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