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马事件后,舒寰对碧落城的攻势更加迅猛。
我努力斡旋,依旧阻挡不了伤亡。我不知道这一场仗究竟打了多久还要打多久,每天都是在沙尘里醒来,在沙尘里睡去,即便在梦里也能闻到硝烟的味道。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战火里,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在城市的上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太阳了。
死亡的人数以秒的速度在增加。我站在城池上,城池下的尸体堆积如山,耳朵被炮鸣刀戟声震得嗡嗡直响。
空气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肃杀,我尽量小口的呼吸,却依旧有血腥味。
丰泽曜在身边淡淡的看我,不像以往的调笑妩媚,他的脸上有一层灰色,如同此时的天幕,蔚蓝的背景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你怕了吗?”他的声音喑哑低沉,与轰隆的炮声格格不入,我很清楚的听到了。
我眯细眼睛,看着城下草地。骑兵步兵往来冲突,他们满身是血,挥舞着和他们身高一样长的矛枪。他们还很年轻,像这个三月的天气一般生机盎然,眼神清澈得还倒映出浮华异彩。
蓦地我想起那首《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终于知道那个士兵能写出传唱千年的绝句并不是他有多有才。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初生的太阳,谁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宿在哪里,谁也不知第一个星升起的时候自己是否还有命。
而他的妻子也许还在家里等,倚在阁楼的小轩窗前看着远方,那是良人出征的方向,而这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面对死亡,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可此刻的我竟觉得害怕已经是一种近乎讽刺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怕,不过怕过了头也就不怕了。”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看着我许久终于还是将目光移向了远处,那里士兵们抬着担架将一个个伤员抬进城中。担架上的人满身的血,抬担架的人也是满身的血。谁也看不出他们伤的有多重,或者已经牺牲了。
牺牲,一个很让人钦佩的荣誉,而得到的人却要用他们鲜活的生命去换取。
“你在怪我,对吗?”
他没有看我,但是我知道他是和我说的,因为城池上除了我和他再没有其他人。
皓国是三个大国中实力最强的,可是在墨国和狼族部落联合攻击下,也日见狼狈。
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可是传说中金甲战士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过。
伤亡人数的剧增使我原本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消磨掉了。我开始变得浮躁,那次向丰泽曜提出要童子军团参战,被他拒绝了。我心一横开始琢磨着自己上阵杀敌。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高尚。我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年轻的生命死去,让我整日整夜的困在这硝烟中,着实煎熬。
可是丰泽曜竟然连这个要求也要拒绝我。
曾经,我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救了他。用自己最青春的五年帮他训练出那批精锐之师。他就是这样报答我的!眯细眼睛瞥着他,嘴角有些僵硬我却固执的给他一个冷笑。
他自觉没趣,也不再说话。
我终究还是希望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没有。
我甩袖离开了高台,我已经受够了这种压抑得近乎死气的生活!
大概是三个月前我接到消息,莫北先生双眼成疾已接近失明。不知是何种情绪作怪,我忘记了所有前嫌一门心思的想知道他们的消息。
作为人质,他们待在墨国无疑是危险的。
趁丰泽曜不注意的时候我给丰清诺传了一封书信,我传书给他无非是向先生问好。按平日的速度,应该在两个月前就可以收到的,可是这一次却久久没有音讯。
等待成了一种劫难,于我而言,所见所闻都成煎熬。
这是一封杳杳无期的书信。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也终于明白了杜甫的心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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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有白色的碎屑绵绵不断的从空中飘落,我以为是雪花。轻轻接住一片并没有冰凉的触感。放在鼻子前一嗅,有淡淡的清香。
我这才看清这是梨花瓣,周围看不到一颗梨树,这却是我想不到的。
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地上,左顾右盼的寻找着,周围很静,也很荒凉。漫山遍野除了那飘摇的花瓣似乎再也没有一个活物。
这,是一副死气沉沉的画卷!我有种想逃的冲动。
“你终于来了……”
背后响起一个阴而冷的声音,我全身一弹,回过头去。
飘飞的花瓣里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身上的白衣比梨花的颜色还要亮眼。他微微的低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丝惨白。
我心中一惊,这个孩子是谁,为何我心里会有一种强烈的熟知感,为何他会认识我?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发落容出,那是一张无比精致的脸,也是那张脸成就了我此生仅有的两次惊艳!
他蓝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眸子深处是若有若无的疼痛。我怔愣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我报仇,一定要为我报仇……”
他阴阴的说了一句话,我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报仇,他怎么了,为什么要我为他报仇?我皱着眉头看他,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头像要爆炸一样昏沉。“丰清诺,你怎么了,你说清楚点!”
他没有再说话,那白茫茫的境地里忽然衍生出一片嫣红。那是他的脸,红色的液体流满了他那小小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容颜都浸泡在那片红色中。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呼吸间,我惊觉,那红色的液体是血!
那小小的身影在被那一片茫茫白色融化里,我拼命跑向前,就再也找不到他。“不,丰清诺,不要走不要走!”
无助彷徨之际,我伸手抓向空中,总算手上有了淡淡的温度。一抬头便对上了那一对炯炯清澈的蓝眸。他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揉着我的头发,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我不走,就在这里。”
我捶着昏沉的脑袋,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丰清诺,是你吗?”
他掖了掖被角,隔着棉被轻轻握着我的手,笑得灿烂如花。“是我,我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的一阵欢喜,扣住他的手反反复复的问:“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他沉吟一阵就笑了起来,“你刚才不是在做噩梦吗?”
他听到了?我大囧,抓着头发将脸挡住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他摇了摇头,“没注意。”
“呃,先生怎么样了?”
“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那边有人照顾他,过两天我也会回去。”他温温的笑着,一个劲的为我掖被角。
听到他要回去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勉强笑了笑,我想起那次南宫府地宫的情形。“你为什么会回来?”
他嘴角一扯,有些坏意的笑笑。“你要听真话吗?”
被他笑容吓到,我望着地板上的鱼翔不说话。
“我听说了昭戮的事情,又担心你,所以……”清泠的声音透出些许哀绵,我皱着眉毛抬头正好看到他微敛的眸子。
被他情绪传染我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该叫昭戮来的……”
他想了很久,淡红色的唇无比美好的扬起,那笑容却是苦苦的。“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是呀,世事难料……
就像方才梦里的情节,或许某天他真的就……
这么一想我不觉浑身一颤。他感觉到我的异常,脸色顿时一变。“怎么了?”
他精致的脸在面前晃动,混合着梦里那个满身带血的孩子,我使劲甩甩头,摇去那一头幻觉。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如果你要死,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带你一起?”他眼底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眨眼又淹没在那幽深的浅蓝里。“你以为是去赶集市,逛庙会吗,还要带个伙伴?”
我迷迷糊糊的眨眼,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妥协道:“那你要是死了,别回来找我好不?”
他眉头很分明的皱起,看着我很久,最后低眉一笑,左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那个手势,我只在他面前做过一次,那次他要我去参加他婚礼,被他逼得没法,我草草的比了这么个手势敷衍他,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可是这个场合,他做这个手势,多多少少我有些难过。死撑着朝他咧嘴笑笑,眼角却已经湿了。“嗯,你不回来找我,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死了,这样我就可以快乐的生活下去了……”
“喂——”
他轻轻叫了一声,我眼泪婆娑的抬头,嘴角依旧惨兮兮的塌着。“干嘛?”
“你真这么喜欢我?”
他柔柔的笑着,明珠映衬下那双蓝色眸子好似有一种魔力,这般光彩夺目,将我所有的魂魄都吸了进去。我只能傻不拉几的点头,再点头,一直点头。
得到了他满意的答案,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所有的一切,你不恨我吗?”
所有的一切,是指之前感情上的欺骗,还是南宫府地宫的不管不顾,或者两者一起?我看着他不无嘲弄的笑笑,“我当然恨……”
珠光莹莹里他的眼神暗了一暗,我语气不歇道,“可是在我纵身跃下城楼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你。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我不能骗自己,既然在我赴死前得那一刻我想到你,那么我对你的喜欢远远多过恨……”
“你说什么,纵身跃下城楼?你寻死?”
他用力的抓着我的肩膀,声音严厉得可怕。
肩胛骨似乎被他抓断了,很疼很疼,我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你抓疼我了!”
他丝毫没有放开手,相反一个怒吼之下力道加大了几分。“你竟敢寻死,嗯?你竟敢给我寻死?!”
我呆呆的望着他,此时他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距我不到两寸,那铁青的脸上五官秀丽,瞳子因着生气慢慢的变成深蓝,冷梅香气微微熏着我,美得如此魅惑人心。心里有一种情愫慢慢升腾。念头一生,便再也压制不住,我霸王硬上弓的将唇凑了上去,堵住他呼之欲出的怒火。
他身子一僵,眼睛里的火势慢慢的熄灭,蓝眸淡如朗朗晴空。扣在肩上的一双手悄然滑下,他紧紧的揽住我的腰。
他的唇温而软,有淡淡的香气,让我想起了波仔糕。可是这样做的危险指数无疑是很高的,挣扎再三,我忍痛割爱的推开了他。
看着他倏然爬上眉头的恼意,我笑得邪恶而得逞,“素问东宫殿下秀色可餐,今日一尝果真是名不虚传,嘿嘿嘿——”
他气得够呛,脸色一下红一下白,咬着牙根许久骂道:“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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