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和兰贵妃去后,宫中便再无爱听戏的人了,这座园子自然也就荒废了下来。
妧卿推开吱呀乱叫的木门,厚重的灰尘簌簌落下,绿萝赶紧拉了她一把,才免于被砸到。
绿萝挡在妧卿身前,提着灯笼慢慢打探着里边。
破旧的房屋灰败不堪,几棵老树的叶子随着微风沙沙作响,一切在夜色下都显得格外惊悚。
“娘娘,那边似乎有光。”绿萝指了指西南方的一座阁楼,二楼亮着灯。
两人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刚到阁楼下,妧卿便看见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守在下边。
看见她过来,那人垂下头恭敬道:“娘娘请上。”
他不动声色地拦住了绿萝,绿萝正想说什么,妧卿就道:“本宫的侍女得陪在本宫身边,否则本宫便不上去了。”
那小厮也并不多话,只愣了一下就让绿萝跟着上去了。
二楼亮着灯,妧卿推开门,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宣嵘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阿妧,你来晚了。”
妧卿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冷凝:“三更半夜的,靖王约本宫来有何事?”
宣嵘半眯着眸子,嘴角挂着笑:“着什么急?来这戏园子,自然是看戏的。”
“靖王若无事,本宫也没有时间和你在这儿耗。”妧卿说着转身就想走,宣嵘却拉住了她的手,被甩开了他也不在意。
宣嵘慢慢走到妧卿身边,抬手勾起她的一缕碎发,妧卿却倏然偏过了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非心中有鬼,你又何必来赴约呢?”
妧卿一僵,是被猜中心思后的难堪。
宣嵘蓦然笑了一声:“好了,本王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今日叫你来,真的只是想和你听一场戏。”
“本王唱给你听。”
这座阁楼的二层便是一个戏堂子,两人所在的地方放着几把歪七扭八的椅子,前方便是一个小小的台子。
宣嵘的声音响起:
“十五年前,梁溪城有一个珠宝匠人,他手艺精巧,制成的珠宝首饰风靡整个县城,不少贵妇人都喜欢找他定做首饰。”
“他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他含辛茹苦地将女儿养大,一直没有再成婚。”
“直到六年前,他患上了绝症,他的女儿尚不满十岁,为了有人能照顾他年幼的女儿,那匠人便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那寡妇守寡了十多年,在村子里一直贤惠和蔼,不少人都受过她的照拂。”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匠人去世不久,梁溪城就闹了灾荒。整个县城处处充满着烧杀抢夺,生灵涂炭。”
“都说患难见真情,可同样,患难也最能激出一个人心底的恶。”
“那寡妇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女儿能够活下去,竟然狠下心将匠人留下的女儿卖去了花楼换银子。”
宣嵘看着妧卿早已煞白的脸色,心底泛起一股自虐般的快感。
他嘴角扬得更高了些:“那姑娘虽被卖去花楼,却也是个烈性子,不论受到怎么样的折磨都不屈服,找准时机竟然用簪子刺伤了恩客,逃了出来。”
“你说,她能逃到哪儿去呢?她应该不会胆子大到改头换面,偷了个身份进宫吧?”
“嗯?你说呢?”宣嵘顿了顿,神色愈发凉薄,慢慢吐出了两个字,“云栀。”
妧卿呼吸一窒,尘封多年的往事猛然间被人拨开。
她的父亲是个珠宝匠人,虽然她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但是在十岁前,都是父亲含辛茹苦地抚养她长大,未曾让她吃过一点苦。
可是十岁那年,父亲患病去世,原本继母对她是很好的,在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也会费心照顾她。
但是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那场灾荒。
家里只有三个妇孺,吃的用的都被抢了去,为了换十两银子,继母将她卖到了舞乐坊。
妧卿还记得那日,舞乐坊的人来带她走,她哭着求着,最终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舞乐坊,任由那些人怎么折磨她,她都不低头,直到祝员外的公子看上了她,想要动强。
妧卿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用簪子狠狠刺伤了那人,从窗户逃跑了。
那天下着暴雨,再加上梁溪城内乱得很,那群人没能追上她,她跟着一群难民逃出城,在城隍庙前被宋婉的祖母捡到,这才离开了梁溪。
云栀。
她已经忘记这个名字很多年了。
她从花楼里跑出来,跑出了暴乱的城内,和乱石嶙峋的山间,那时的梁溪城充斥着血腥和暴力,处处都是烧杀抢夺,她能活下来,是父亲在保佑她。
从逃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云栀了。
她的户籍和卖身契都在舞乐坊,她没有名字没有路引,想要活下去,她只能去偷一个身份。
十岁前,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衣食不愁,但十岁后,她吃遍了这世上所有的苦。
她想起父亲临去前,苍老的手抚摸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一字一句地叮嘱她:
“小栀,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听到这一切,门外男人的脸隐匿在阴影当中。
他探向木门的手缓缓收回。
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可是里边没有厌恶,没有被欺骗的恨意。
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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