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生正提壶倒酒,忽听得琵琶声从红楼拐角传来,顾余生循声看去,只见一女子以丝巾半遮面容,同步还跟着一位抱古琴的女子,二女款款而来,最终停在顾余生面前,琵琶女解下面纱,与琴女同时朝顾余生盈盈行礼。
“江湖伶人西子,携妹妹西厢,拜见故人恩人,拜见顾公子。”
顾余生悬停酒盏,目光落在二女脸上,他微醺的眼眸中浮现出当年初行大荒时在中州边境红楼随手救下的两位清倌人,二人的容颜与眼前的二女渐渐重合,数年时间,二女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媚态收敛,对他以持之以端庄,洒然挥挥手,以江湖之礼相见:“烟州花州江南春,这深秋季节得遇二位姑娘,实乃人生幸事,二位姑娘快快请坐。”
“多谢公子。”
抚琴女西子轻放琴在桌案,起身接过顾余生手上的酒盏,为顾余生斟满美酒。
琵琶女西厢柔指捻动琵琶弦,调音正弦,声音柔柔道:“公子,恩人,请允许我姐妹二人为您抚琴弹奏一曲,以助酒兴。”
“好。”
顾余生端起酒杯,古琴声起,一弦动而红楼回响,琵琶声声,轻拢慢挑,琴琵相合。
往来皆客,或驻足聆听,或倚阑阖目,亦有匆匆宾客,揽细腰而多靡音。
正是人间事事红尘闹,琴瑟声声诉华年。
一曲毕,红楼传来阵阵掌声,随后又被嘈嘈之音淹没。
顾余生也随潮流鼓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所谓人间客,便是如今日这般,匆匆擦肩过,又相忘在江湖。
趁着酒兴,顾余生也问起抚琴女和琵琶女过往之事,才知道二女曾出红楼而抱琴追在白马蹄后三天三夜,最终折转四方,苦无生活之技傍身,兜兜转转,几番闯荡飘零,又重操旧业,沉浮在江湖之中。
“……人生之事,谁也不能预料自己的剧本,公子不必为我姐妹感到难过,昔日我姐妹受公子大恩得以赎身,今日又在这红尘之地与公子重逢,为公子抚琴一曲,已是我姐妹三世修来的福气。”抚琴女西子说话间,为顾余生再倒满一杯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双手捧杯一饮而尽,人生多少辛酸事,都付于杯酒中。
“敬你。”
顾余生亦满饮,又主动拿起酒壶,给琵琶女面前的杯子也倒满。
琵琶女西厢一言不发,睫毛颤动间,把酒一饮而尽,随后侧过身,复把面纱遮脸,双眸已然有些红润,她以手指轻轻拨动琵琶,声音哽咽:“公子韶华如当年,不似我们在人间,朱颜辞镜花辞树,弹指容颜老去,红尘之间,生命之短暂如朝露夕阳,好在我和姐姐亦听说书人讲述公子与莫姑娘伉俪情深之事,此生也算知足了,不枉来人间一趟,只愿公子与挚爱情深白头,千世共缘。”
“多谢。”
顾余生抱拳。
二女起身抱琴抱琵琶,盈盈行礼,匆匆上红楼,她们的背影很快被流客淹没。
顾余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觉得有些不过瘾,又把酒壶对着嘴,咕咕咕的狂饮一阵。
掷下几锭银子,踉踉跄跄出红楼。
迷糊之间,顾余生被一只手拦住去路,他抬起迷离的眼,眼前伸出手的女子正倚靠在朱漆雕花的柱子上,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风姐姐?”
顾余生的眼睛由迷离变得清醒,脸上挂着惊喜与意外。
“也没喝太醉嘛,还认得我。”
风四娘收回一只手,双手抱怀,依旧是一副慵懒的表情,但她将顾余生上下打量,发现顾余生此番饮酒只是单纯的消遣放松,身上并未有堕怠消沉的气息,目光也一如当年那样明澈,这才悄然松一口气,她撩了撩鬓间的秀发,咯咯打趣:“怎么样,姐姐我可老了一些?”
“姐姐说哪里话,你还是如当年一样漂亮,姐姐酿的酒也一如当年那样醉人。”
“好好好,这些年倒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方才那两位姑娘,可是姐姐养在红楼的头牌,你没醉进温柔乡,可真是有些亏了,要不要姐姐再帮你把人叫来?”
顾余生连忙运转灵力将体内的酒力驱逐得干干净净,拱手道:“姐姐,余生以后再也不孟浪了。”
“姐姐可没责怪你,你也没做错任何事,只是西子西厢这样的姑娘,她们只知晓红尘万丈,琵琶古琴难谱人生苦,却不知晓她们向往的修行世界,绝大多数人亦身不由己,我知你南渡而来,是为赴琼楼仙会之宴,姐姐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我是来阻止你南下参加这个仙会的。”
风四娘转身走进一旁的闲阁,给顾余生倒了一杯醒酒茶。
“风姐姐,我长大了。”
顾余生握起拳头,比了比秀肌肉的动作。
“我知道,可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姐姐这里,是永远也长不大,是永远需要叮嘱和照拂的。”风四娘端起茶送到唇边又放下,“弟弟,我不想你走你父亲的老路,姐姐的泪已经流干了,你若是有个好歹,姐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风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余生端坐在风四娘的对面,依旧保持着几分拘谨。
风四娘轻叹一声:“姐姐明白,你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圣院的三位先生被上界修行者打伤带走,白玉京为上界走狗,此番在重楼山张目琼楼仙会,只不过是想要联合天下人将圣院彻底从敬亭山除名,他们背后有上界强者,有恃无恐。”
“然夫子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会看着自己的弟子受这等侮辱?到那时的局面,必然是天崩地塌,你若去,世人必对你刀剑加身;你若不去,则可以逍遥于世,似姐姐这般过着舒服的日子。况且你心中念着的莫姑娘飞升上界,你不留有用之躯等她归来或是去寻她,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有负昔日青萍大婚之日的誓言?”
顾余生起身躬礼:“风姐姐,你良言相劝,余生自该听从,然而人生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昔年吾父身死,声名狼藉,我为父亲洗刷声名,然而家仇未报,生母娘亲亦不知去向,此乃余生必去理由之一,否则余生乃不孝之人;
再者,家师授我一身本事,言传身教,以剑匣为信,让我成为背剑人,上界修行者下界为祸,驱使妖魔肆虐苍生,我必除之,此余生必去理由之二;
我虽未入圣院书山,亦非夫子亲传学生,然而我得小夫子传承,又被尊以先生之名,更以斩龙山和剑道场相赠,多次蒙诸位师兄厚待,解我危难,为我人生之鸣不平,如今三位师兄遭难,余生岂能不去?若不去,余生实乃无情无义之人,此余生必去理由之三。
风姐姐,还请原谅余生。”
顾余生躬礼说完,身子重新变得笔直,目光坚定,神色坚毅。
风四娘一时无言,只是默默起身,替顾余生理了理衣襟和袖子:“余生,你真长大了,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就算你把天捅破了,姐姐也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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