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个周六。陈安致记着归妈妈的电话, 不敢再拖,主动送念念回家了。
带了一后备箱的礼物,把自己准备的礼物带上了, 母亲送来的几样也全都带上了,出门前又在楼下小超市买了几样水果。
归念有点不乐意:“干嘛带这么多东西?”
仍旧意难平。前两天陈老师刚被她爸妈劈头盖脸呲儿了一顿,今天就又带着这么多礼物上门, 仿佛他上赶着要娶她似的,归念总怕他会被轻视。
她胳膊肘外拐得厉害,宁愿自己去跟爸妈说“我有多喜欢陈老师,这辈子非他不嫁”, 也舍不得让他低声下气, 摆出“我很爱念念, 求你们把她嫁给我”的姿态来,去受他们刁难。
两种一点都不一样。
“总不能空着手上门。”陈安致堵个车的功夫,不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多, 他心情还挺不错,一路上絮絮叨叨:“进门以后听我的,我来应对就好, 就算有了争执, 你也不能跟爸妈吵架,听到没有?”
“再怎么说,他们是你的亲人, 我才是外人, 不能因为我……”
归念斜眼睨着他这个“外人”。
她目光里的温度一下子凉了,陈安致余光接收到, 慎重地改了口:“内人, 好吧?反正不能和家人吵架, 听到没有?”
归念不乐意他老提这个:“知道了,你都说多少遍了。”
蔫蔫的样子。
手背一热,被他握住,轻轻攥了几下。趁着红绿灯的功夫,陈安致低声哄她:“别烦我,我是真的不想看到你们吵架。”
她这一家人都不太懂事的样子,吵起来没轻没重,说话跟下刀子似的。尤其归妈妈的病,陈安致总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刺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归念嗯嗯两声,应住了。瞄见路边的广告牌上挂着新楼盘宣传画,河景房,大复式,又去查小区信息了。
陈安致住的地方和归念爸妈家离得并不远,车程十来分钟。从停车场坐电梯到了门前,陈安致没敲门,站定,把手里一堆东西放在地上,整了整衣领。
楼梯间阳光不太盛,他上半身被拢在一小片阳光里,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样子。
归念掏出钥匙开门,斜眼:“怕什么,有我在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话落,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他进门,门还没大开,便挺大声地喊:“爸妈,我们回来了。”
来之前打过招呼了,归念爸妈都在家。
“小陈来了呀,没事,不用换鞋,快坐吧。”
归妈妈从她离家出走的那天起就开始准备了,准备了好几天,家里做过大扫除,连门口的脚垫都换了块新的。
归念换鞋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心里松快了些,又瞄了眼爸妈的表情,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能和和气气地请人进来,给人倒杯茶,已经比上回好太多了。
她在心里给爸妈鼓鼓掌,表现挺好,跟陈阿姨对她的态度勉强能划个等号了。
“向姐,儒平哥。”陈安致规规矩矩问了好。
以前陈安致这么喊的时候,总是能很顺其自然地叫出来。他们是同辈人,也算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只是因为年纪差了半轮,圈子不一样,不算太熟。
现在跟念念在一起了,再喊这么喊总觉得脸热。多年哥嫂即将变成爸妈,怎么喊都尴尬了。
归念把他左右手提着的几个礼盒接过来,当当正正摆在茶几上,跟爸爸说:“陈老师给你买的,您老人家过过眼,要是不高兴也别扔,直接说一声,我们再带走就是了。”
太虎了……陈安致都想说她两句,这是成心给自己帮倒忙来了。
归爸爸一口灌了半杯茶,把心口梗着的憋气顺下去,挥挥手,粗声粗气:“你起开点,挡着我看电影了。”
归妈妈懒得搭理他俩,跟陈安致客气了几句:“过来一趟还带这么多东西,乱花钱。”
陈安致回得也客气:“有几样是我母亲准备的,老人家让我一定要提过来,还有套美容仪,她用着说挺好,让您也试试。”
“替我谢谢陈姨……陈姐。”
几个人辈分尴尬得不行,归妈妈索性不喊了。
家里的阿姨在厨房忙活,归念爸妈坐在大沙发上,自家亲闺女却跟陈安致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倒显得他俩才像一家人,手拉着手,齐心协力直面挑战来了。
老父母一齐酸了酸。
归妈妈笑着问:“这两天去哪儿玩了呀?妈妈朋友圈都让你刷屏了。”
“去易叔叔的蹦床馆玩了。”归念给她比划,什么从和风路口往东拐,地理位置多好多好,多大的蹦床馆,多少张蹦床多少顾客,运营引流怎么弄的,会员什么优惠政策,把自己看透的经营模式又往外兜了一遍。
母女没有隔夜仇,吵完就忘了。剩下陈安致和归爸爸一声不吭坐着,归儒平似是在跟他隔空较劲,陈安致隐约还看到归妈妈杵了他一肘子,是要丈夫张嘴说话的意思。
归儒平却四平八稳坐着,眼睛盯死电视,没知觉似的。
跟念念生气的时候一个样,不说话,不理人,别扭又矫情。
陈安致这么想着,竟有点想笑了。
他留在归念家里吃了顿不算热闹的午饭,吃完,归念把餐桌一抹,拉着他回了自己卧室。
陈安致不是头回进她卧室了,却是近三年头回来,家具摆件都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差不多。
这是念念爸妈的婚房,两人离婚后,房子留给了归妈妈,后来归妈妈回了老家修养,这房子便空了好几年。归念高中一直住校,有时六日的时候不想去爸爸那儿,就常常回这里住一晚。
陈安致头一回被她摁倒在床上,也是在这里……
那是刚在一起的时候,小丫头说自己成年了,一口一个“想睡你”,弄得陈安致哭笑不得。存心逗她,慢腾腾剥了她一件牛仔外套,归念就又缩成鹌鹑了。
他思绪打了个拐,被归念喊回来:“要看我的毕业照么?学校打包发过来了。”
“看。”
归念手机刚收着邮件,开了电脑,一一下载。压缩包仍很大,半天没下完,归念等得都困了:“你渴不渴?我去倒点水。”
她出去倒水了,半天没回来,陈安致绕着卧室看了一圈。
她有一柜子公仔玩具,大多是买的,也有自己织的,一只大乌龟,一只绒毛猪。有段时间女孩子间流行打毛衣,归念非要跟着学,毛衣没织出来,毛绒玩具倒是织出了几个,费了好几斤羊毛线。
上边很多小摆件他看着眼熟,就是归念从巴黎哼哧哼哧邮回来的那一批,各种新鲜的玩意,大大小小摆了一柜子。
她的床是单人床,外边罩着层蚊帐,浅蓝色的,跟小时候一个喜好。
她的床垫比他的软,枕头也比他的软,陈安致上手压了压,才知道她这几天在他那里睡得有多不舒服,难怪她成天念叨睡得腰疼背疼脖子疼。
他记住这个软度,想着改天给她换套床具,卧室的摆设也可以直接复制到婚房去。
归念端着一大壶酸梅汁回来,给他倒了一杯。再回头看邮件,呸,下载失败,重新下了一遍。
她看陈安致盯着自己的小床,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嘴贫:“我在这张床上,梦到过你。”
“……什么?”
话是什么意思,成年人都懂。
“高中时候就做过那样的梦,你看我干嘛?我想睡我喜欢的人,多正常的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她这几年养成了顺杆爬的坏毛病,陈安致哄着惯着,把她惯得一天一个样,老男人越来越招架不住了。
酸梅汁温度正好,陈安致一口喝完,顺势拉她进怀里。
“想试么?”
归念眼里的调侃之色越深了,压低声,在他耳边:“这是我家,你怎么敢?”
激将法多多少少有点用处,下一秒蚊帐撩开,她被扔上床,随之而来的是很深的一个吻。
归念舒服得哼哼了两声,手臂往他后颈环,揉着他颈后发根那一小块地方。
是个敏感带。
战栗感一瞬间游遍全身。陈安致顿了顿,等着这一波躁动过去,心想这种事真的是熟能生巧的。在法国的时候,她还是个接吻都不知道该不该张嘴的小笨蛋,短短几个月,已经领悟出怎么去撩|拨他了。
大白天的,一下子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陈安致。”归念声音打着卷,唤他一声。
“我门没有关。”
陈安致也没打算真的继续下去,刚坐直身整了整衣服,归妈妈便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了。
邮件里的视频下好了,自动播放了一小截,归妈妈问:“看什么呢你俩?”
归念从床上蹦下来,“妈,我给你看我毕业典礼的视频,今天班长刚传过来的,拍得特别好。”
她上个月毕业那几天,正好外婆住院了,归妈妈回了南方陪护,走不开,念念的毕业典礼也没去成。这会儿自然是要看的,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几个视频文件打包在一块,最大的一个视频是毕业典礼的全程直录,太长了,三个多钟头,归念直接戳开了第二个视频。第二个视频是剪辑过的,会把个人的照片筛出来,前边是典礼大合照和班级合照,中间是归念和同学老师的留念,余下的一小半是亲友合影部分。
那天她的亲友只去了陈安致一人,这段便全是她和陈安致的照片。
归念放了一遍,又倒回来一张一张看过去,“陈老师你真不上相,你所有照片都是一个表情啊。”
“我照相不好看,你非要拉着我一起拍。”
“我哪儿拉你了?明明是你主动凑过来的,你看我这么多张照片里一个男生都没有,全是被你吓走的。”
两人斗着嘴,归妈妈假装没听到,只看着视频,每一帧都不愿漏过去。
她这几年做节目前期编导和剪辑指导,生着一双细致入微的眼,能把视频里每个细节都捕捉到。哪个是念念的教授,哪个是校长,都能猜得到,哪个学生与念念关系好,哪个是泛泛之交,也能看得出来。
更多的,是在观察视频里的陈安致。
有他入镜的照片,他都是笑着的,穿着西装,陪念念戴了顶学士帽,身子会无意识地往念念这边偏。
有时他甚至不看镜头,只看着归念做尽各种搞怪的表情,眼睛里是藏得很深的包容和宠爱。照片一半正经一半搞怪,竟无半点违和感。
视频末尾是毕业生亲友送出的一段祝福,来的亲友多是毕业生父母,每人一句话,做了一个大合辑。
归妈妈想着,这原该是她和念念爸爸送出的,可惜两人没去成,被陈安致给代劳了。归妈妈又有点酸,认认真真去听这段。
归念所在的院系里留学生占了半数,父母亦来自五湖四海,视频下方做了字幕,一句句的,有祝儿子闺女毕业快乐的,有感恩老师的,谢谢学校将他们培养得这么好,亦有感慨未来不易,砥砺前行云云。
前头轮了十几位家长,总算轮到了他,归妈妈看得异常专注,专注到连视频里的陈安致眼圈红了的细节都抓住了。他表情紧绷,郑重其事,归妈妈还当他要说什么紧要的话,譬如祝念念前途敞亮,鹏程万里什么的。
谁知竟是普普通通一句——“念念毕业快乐。我爱你。”
归妈妈愕然。
“哈哈哈哈妈,陈老师是不是特别逗?”
归念倒在床上傻乐,床边坐着的陈安致沉默一秒,在念念和归妈妈的笑声里默默捂了下眼。
其实他那天说了很长一段话,提前两三天就准备好了词稿,从念念的学业感慨到她的将来,感谢学校,感谢巴黎这个城市,给了她非常好的一段人生之旅。
一大段话的最末尾,才加了这么一句私心话。
大概是语言沟通不顺畅,或者是后期剪辑的小哥成心搞事,直接截了他最末尾一句,还放到了全班视频里,怕是她的所有同学都能听到这句“我爱你”。
归妈妈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本来正看得感动,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画风就不像样了。
视频已经播到了最末尾,停了三秒钟,自动跳到了下一个视频,竟还是一个电子影集。
温情的BGM响起来,影集名曰“念念不忘”。
相片一张张渐现,竟是归念从小到大的照片合集,从她出生、满月,百日时坐在浴盆里洗澡的照片,一直到第一次去游乐场、第一天上幼儿园、第一次获了校内的书法奖,成长历程一点一滴全在里边。
归念故作糊涂:“怎么这个视频也导出来了?本来在网盘里存着的,没注意,可能是刚才导多了。妈你还看么?”
前头是她的毕业照,后头就紧跟着一个更催泪的,归妈妈声音瓮瓮的:“没事,妈妈看看。”
归念小时候的照片不少,艺术照多,生活照也多,穿着漂亮衣服,头上总是扎两个小啾啾。她乳牙断断续续换了好几次,笑起来要么是缺门牙,要么是缺下牙,好不容易牙长齐了,又剪了个齐刘海,去拍那时候很火的大头贴。
一张张照片,细细密密地按着时间轴滚过去。
可从某一张开始,她的照片一下子变得零散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断节,前一张照片上还是个疯玩的小丫头,后一张照片一下子跳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直接变成了大孩子,个子蹿高了,眉眼长开了,戴上了红领巾。
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她在前边蹦蹦跳跳,陈安致走在她后边,背着一粉一黄两个书包。
下一张照片里没有他,却是陈安致拍的,是他带着俩孩子去医院输液。那段时间流感,归念和裴瑗都感冒了,断断续续总不见好。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全是他拍的,画画的归念,滑沙的归念,在高空缆车上缩成一个球的归念……有陈安致入镜的极少,却也是除了归念和裴瑗以外,唯一的人物。
陈安致往旁边望去一眼,捏捏归念的掌心。
小骗子。
还说是不小心导错了视频,这样看来,分明是成心的,成心让妈妈看到。
当着归妈妈的面,不好和她眉来眼去,陈安致把惊愕敛了敛,继续往下看。
仿佛一转眼,小屁孩就变成大姑娘了。他虽有感慨,却远比不得归妈妈的心情复杂。
一本影集用了百来张照片,从归念七八岁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便少得可怜,偶尔蹦出几张他们一家三口围在饭桌上吃饭的照片,这是每月例行探亲的时间。再要么,就是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生活照几乎不见了,大片大片的,全是归念和陈安致。
一跨十年。
直到她在T市念开大学以后,照片里才渐渐出现父母的影子。
归妈妈眼泪没停,俩人都在身后坐着,她不出声,用掉了几张纸巾。
相机真是最好的记录者。她自认“妈妈”这个角色做得不算称职,却也陪伴过女儿成长的每一步,不论是在她病情最糟的那段时间,还是后来回了老家修养的几年里,一直关心念念的学习,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关心他们父女关系,给她理顺负面情绪……母女俩一直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那天归念一番话,已经挺扎心了。直到真有这么一本相册摆在她面前,按时间轴排列好,前后的差别才愈发明显。中间那十年像条鸿沟亘在中间,生生刺着眼,以一个外人的侵入,非常明确地印证着,这些年,她和念念爸爸缺席了女儿多少成长。
而念念之所以变得这么好,也不是因为他们这对父母多称职,只是因为她身边有更好的人陪伴。
归妈妈没吭声,把两段视频存到U盘里,顺带拿着手里那团哭湿的纸巾出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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