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姑娘, 不就是林婉凌?
在江府安杏头一回见林婉凌,便觉她身上有股阴霾之气,面相也不是和善之人, 前几日还同三姑娘起了那场争执,安杏心头很是不喜她。
如今不是染了瘟疫吗, 这时候来找小姐作甚,安杏的心思自来缜密, 问了一句, “你找沈姑娘有何事?”
那丫鬟眼见自个儿进不去, 又见安杏适才从里头出来, 眼睛顿时一亮,拽住了安杏的腿,“姐姐, 能否帮我一个忙?”
安杏眉头一皱, 将她扒拉开,“你说。”
丫鬟赶紧起身,瞅了一眼四周,拉着安杏神神秘秘地走到了一旁,“姐姐可知,我家姑娘是皇后的妹妹,若是姐姐这回能救了她, 等回到长安,小姐定会重谢, 保姐姐一辈子荣华富贵......”
安杏不耐烦, “到底是何事?”
丫鬟虽也觉得荒唐,可念着自己的主子,这会子正等着自个儿救命, 只得硬着头皮道,“你能否帮我去向沈家四姑娘讨一滴血......”
丫鬟看着安杏震惊的神色,又赶紧将手里的那只发簪塞给了安杏,“这个先给姐姐,小姐说了,如今这瘟疫只有沈家四姑娘的血才管用......”
安杏的脑子一瞬空白,后背生了凉,死死地盯着跟前的丫鬟,“你说什么?”
“姐姐,帮帮我,就只要一滴......”
细细密密的恐慌,随着忍无可忍的怒意齐齐窜上安杏的脑子,激得她险些没站稳。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安杏深知这话的可怕,倘若传出来,这满城的人,恐怕都要前来向小姐讨一滴血了。
“好,你跟我来。”安杏努力地压住心口的怒火,尽量让自个儿平静下来,拉着那丫鬟,返回了侍卫跟前,笑着道,“今儿四姑娘让奴婢回来寻人,寻的正是这位姑娘,还请小哥容奴婢将人带进去。”
那侍卫认识安杏,知道她是四姑娘身边的人,便也点了头。
安杏一路将人带了进去,却是越走越偏,到了一处堆放柴火的地方,安杏指了一下跟前的门,同那丫鬟道,“沈姑娘就在里面,进去吧。”
丫鬟心头着急,不疑有他,刚推开门,身后安杏手里的一块木桩子便对着她的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丫鬟一声闷哼倒在了屋子里,安杏赶紧上前将人移到了屋里,又将房门锁好,匆匆地去找沈烟冉。
才走了几步,一双腿便软得发酸。
安杏不知道那丫鬟的话,还有多少人知道,这要是传了出去,就凭如今人心惶惶的幽州,小姐可还有活路......
安杏寻到医馆门前,沈烟冉正在同董太医商议,如何熬制第二轮汤药,还有接下来的第二道止泻止吐的汤药。
“没想到,当真成了。”董太医今儿得到了隔离区的消息,神色难掩激动,“我这就派人去采药......”
“我去吧。”沈烟冉也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在哪儿。”
董太医这回倒是没拦着,脑子里的兴奋劲儿还未过,“成,我这就让人在城门边上搭两口大锅,一口按着昨儿你那方子熬,一口专熬止吐的草药......”
沈烟冉进屋去寻背篓,刚转过身,闻了这话,脚步突地顿在了那。
采药,城门前的两口锅......
前世,便是今日。
身后的寒风突然冷了起来,凉意从领口钻进了脊梁,心口的位置突地一缩,前世那道刀子刺进心口的疼痛,隔了一世,再一次袭来。
沈烟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苍白,踉跄地抓住了门槛,耳边的风声突地小了下来,沈烟冉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只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气的声音。
安杏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急切地唤了一声,“小姐?”
不过一瞬,沈烟冉额头便布了一层密汗。
安杏赶紧扶着她进屋,坐在了榻上,沈烟冉心口的疼痛这才骤然一停,猛地惊醒过来,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地恢复如初。
“小姐怎么了?”安杏一面着急地询问,一面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暖暖的茶水进喉,沈烟冉缓了过来,才转头看着安杏,神色微愣,“你怎么回来了。”
安杏没答,蹲下身手掌抚着她的后背,上下顺了一阵,“奴婢这才走了一会儿,小姐就成了这样,这满城的人个个都在指望着小姐,可有谁想过,凭什么呢,凭什么小姐就该救他们......”
安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拿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无不委屈,“小姐就不该来,那林婉凌......”
沈烟冉刚取出袖筒里的娟帕,递了过来,不由一愣,“怎么了?”
安杏忙地看了一眼四周,屋子里的医官这会儿个个都在忙,董太医也去了城门口准备搭锅炉。
安杏起身,先江将跟前的房门扣上,再回到蹲在了沈烟冉的跟前,满脸的泪痕,脸色还有些苍白,言语激动地道,“小姐,林婉凌当真是恶毒极致......”
安杏将今儿是怎么遇到的那丫鬟,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了沈烟冉,“奴婢担心出事,将人给打晕,关在了后面的柴房......”
这要是传出来,那还得了。
一滴血。
小姐这一身的血,怕是都不够......
那林婉凌心肠到底是有多歹毒,昨儿一夜,她怎就没有死过去。
沈烟冉手里的茶盏突地几个晃荡,还未回过神,门外又响起了几道敲门声,“沈大夫,沈大夫在里面吗......”
安杏赶紧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起身去打了开。
董兆立在门前,也没进来,只紧张地看向屋内的沈烟冉,吞了吞喉咙,声音轻飘飘地道,“四姑娘,将军出事了。”
安杏心头一跳,正要问出了何事,宁副将突地也来了,一把推开了立在门口的董兆,脸色被风雪吹了一路,更显苍白。
门扇一阵晃动,大敞开来,宁副将顶着一双殷红的眼睛,沙哑地同里头的沈烟冉道,“还请四姑娘,将昨儿的汤药赶紧熬制出来。”
这一大早的,一惊一乍。
沈烟冉手里的茶盏到底还是没有稳住,“哐当。”一声连茶带盏,滚落在了地上。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整个幽州的人都知道了,江晖成染了瘟疫。
沈烟青闻到消息赶过来时,沈烟冉已经将熬好的第一幅汤药交给了宁副将,此时一人守在火炉子边上,继续在熬着罐子里的药。
“好端端的,将军怎么会染上瘟疫。”沈烟青急得跳脚,看了一眼坐在木凳上一言不发的沈烟冉,实在没有忍住,突地蹲在了她身旁,问道,“四妹妹,你老实告诉我,这汤药当真能救人吗。”
沈烟冉这才抬起头,清冷的眸子,多了几分呆滞,“应该能。”
沈烟青:......
应该,那将军......
沈烟青长叹了一声,无力地道,“这都是命,我沈家好不容易要出个侯夫人了,突,突然又出了这档子事,就奇怪了,你姐夫成日往隔离区钻,他不也好好的吗,我听你姐夫说,昨儿将军去了南边的隔离客栈呆了一夜,他一个大将军,没事怎会往那里钻,都知道有瘟疫,为何不好好的防范......”
如今沈家和江府虽只是婚约,沈烟青心头却已经将江晖成当成了自己的妹夫,怎能不难受。
“之前个个都在谣传,咱们私藏了药方,质疑咱是服用了解药才没感染瘟疫,如今好了,将军也染了瘟疫,他们满意了。”沈烟青一脸的颓败,轻轻地道,“我同你姐夫都商议好了,最多再等两日,咱就出城......”
沈烟冉眸子盯着药罐上微微冒出的热气,依旧没吭声。
沈烟青见她这样,心口莫名一疼,出声安慰道,“你也别太有压力,为医者,尽力了就好。”
“你这一日都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沈烟青起身离开,沈烟冉还是坐在了板凳上没动。
直到药罐的盖儿被翻滚得咕噜咕噜响了,沈烟冉才起身灭了炉子里的火,抬头让安杏去寻了一个新的药罐子过来,将汤药倒入罐包好,又递给了安杏,“走吧。”
安杏多半知道她要去哪儿。
从早上接到将军染了瘟疫的消息后,沈烟冉就没说过一句话,同董太医熬制好了第二轮的汤药送了出去,才问安杏,“那丫鬟在哪儿?”
安杏不敢耽搁,立马带她去了柴房。
安杏那一棍子敲得有些狠,丫鬟还未醒,安杏去屋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直接泼了过去,那丫鬟才终于吸了几口大气,睁开了眼睛。
一番审问,那丫鬟将这几日外面流传的谣言,一一都说了出来。
安杏脸色白了又白。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糟的东西,怪不得昨儿,将军突然调兵,将医馆围得密不透风......
这谣言传下来,可还了得。
安杏见沈烟冉的脸色也不太好,赶紧将那丫鬟五花大绑,又塞了个布团在嘴里,忙地带沈烟冉回了医馆。
回来后,沈烟冉便开始熬药。
如今一副药煲好,天色也暗沉了下来。
安杏出去让人张罗了马车,两人一路赶去了南边的隔离区,人刚到门口,便被槐明拦了下来,“奴才将药带进去,四姑娘请回吧。”
沈烟冉没给,往前走了一步,“我问他几句话。”
槐明却将路堵得死死的,就是不让。
僵持了一阵,槐明倒是将沈烟冉请到了一边,突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锦布递给了沈烟冉,照着江晖成的原话同她道,“将军说,他出征关边时,寻到了一块美玉,亲自画图,让人磨出了几件东西,托林三公子带了回去,玉佩是给沼姐儿的,镯子给江夫人,唯有一只镶嵌了红宝石的簪子,是给沈姑娘的,那颗红宝石,是将军从自个儿的佩剑上取下来的,想同姑娘说,征战的两年里,他甚是思念姑娘,可惜后来从未见姑娘佩戴过,如今将军又用佩剑的红宝石重新给姑娘做了一只簪子,前缘虽断,往后就当是个念想,还请姑娘收下。”
将军一早就知道沈姑娘会回来,吩咐了他,在这守着,万不可让她进去。
槐明虽觉得这一番话太过于荒唐,完全无法理解,但主子要他如此传,他便一字不漏的传给了沈姑娘。
槐明说完,沈烟冉的脸色如蜡,一动也不动。
还是她身旁的安杏替她接了过来,安杏也被槐明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低头轻轻地揭开了手里的锦布,确实是一只镶着红宝石的玉簪。
安杏眼圈一红,递了过去,“小姐......”
沈烟冉木讷地看了一眼,心头突地窜出了一股不安的狐疑,良久才抬头问槐明,“是他不让我进去的?”
槐明只埋着头道,“将军说,沈姑娘不必担心,这场瘟疫沈姑娘已经治过一回,上次能成功,这次一定也没问题。”
安杏越听越糊涂,转头疑惑地看向沈烟冉,却见其脸色平常,并无意外。
“小姐......”
沈烟冉迟迟没说话,半晌,心头的那股惶恐不安才又平复了下来,终是后退了一步,没再往前。
槐明松了一口长气,又才伸手去接她怀里的药罐,“沈姑娘将药汤给奴才吧,奴才拿给将军。”
“不是给他的。”沈烟冉突地问道,“林家二姑娘在这?”
槐明一愣,“在呢。”
“麻烦给里面的姐夫带个信,待会儿董太医的第二幅汤药,不必拿给林二姑娘,我单独熬了一份给她。”沈烟冉说完,便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我不进去,但也不会走,等里面的患者喝了第二幅汤药,你再去问问你们将军,我能不能进。”
她和江晖成之间再如何,也轮不到她林婉凌来插手。
不问自取,是为贼。
扭曲事实,是为挑。
编造谣言,是为刀。
前世她虽也不喜林二姑娘,却觉得她一辈子过的凄苦,不过是疯了一些罢了。
如今才知,她不是疯了,她是天生恶毒。
前世事发突然,等到她知道那谣言时,局面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沈烟冉甚至从未去想过,那等恶毒的谣言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这一世,从进幽州,沈烟冉就在开始留意,一直没见动静,殊不知到了最后关键时刻,还是给爆了出来。
林婉凌,林家那位二姑娘。
为了江晖成,上辈子在自己跟前晃了一辈子,倒也像她干出来的事。
沈烟冉回到马车,哪儿也没去,撩开车帘,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隔离区的大门。
半个时辰后,董兆便带着医官,将熬好的第二道止泻汤药送进了大门。
到了半夜,里面便有了动静,先是侍卫跑前跑去,后是赶来的医官,一批一批地走了进去。
天快亮的那会儿,安杏实在是熬不住了,打了一下瞌睡,听到动静声才猛然惊醒,一瞧身边的沈烟冉,依旧坐在那,没有半丝睡意。
“小姐先回去歇息,奴婢来候着,有了消息,奴婢再禀报给小姐。”安杏的话音刚落,便见宁副将提着佩剑,朝这边走了过来。
安杏赶紧下了马车。
沈烟冉没动。
宁副将两日没睡,一脸的疲惫,眼里那抹紧绷的神色,却终于松了下来,走到马车前,看了一眼车内的沈烟冉,长满了胡渣的唇角扬了扬,“不愧你姐姐将你夸上了天,说迟早有一日,你会成为一代神医。”
沈烟冉环在药罐的一双胳膊,蓦然一松,坐了一宿,这才感觉到双腿麻得厉害。
“昨儿该发病的患者,喝了汤药,身上的红疹都在开始慢慢地消退,董太医还在里面观察......”宁副将见她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又问,“你找林姑娘?”
“嗯。”沈烟冉点头,动了动发麻的腿脚,起身下了马车,“还活着吧?”
“倒是挺能熬。”
上回虽说是沈烟青将人打了,可她自己也挂了彩,宁副将怎会不心疼,后来知道林婉凌说的那些挖苦沈烟冉的话后,宁副将自然护短,当下嘴里也没顾及,“本该昨儿就死的,喝了你的汤药,坚持到了今日,不过,再不服用第二幅汤药止吐,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能进去吗?”
宁副将看了她手里的汤罐一眼,眸子一闪,意有所指地道,“林三公子昨儿就当她死了。”
那张嘴实在是太招人厌,有何可救。
“她还死不得。”沈烟冉抱着汤罐,转身让安杏将面罩给她戴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宁副将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到底还是说了一声,“将军过几日便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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