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闹市并不比长安小, 沈烟冉也不可能一个晚上逛完,大致见识了其繁华,便也没再往前走, 跟着陆梁一道回了客栈。
陆梁将人送到了房门前,嘱咐道, “四姑娘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还得辛苦四姑娘再忍几日。”
“陆公子不必介意, 比起在芙蓉城呆着, 我倒挺喜欢路途上的感觉, 且一路过来,托了陆公子的福,见识了不少风光, 并无辛苦之说。”沈烟冉今儿的心情不错, 笑意一直洋溢在脸上,“陆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辛苦的可是你。”
陆梁一笑,也没同她再客气下去,“那陆某就不打扰了。”
沈烟冉点头,转身进了屋。
坐了十来日的船,刚上陆地那会儿, 沈烟冉觉得脚底下的地都在跟着摇晃,如今出去走了一圈回来, 一双脚才终于踩在了地上。
疲倦随之袭来, 沈烟冉也没再耽搁,洗漱完便躺在了床榻上。
离开芙蓉城已有半月,父亲母亲应该回到了芙蓉城。
不知江晖成还在不在......
但愿他能想明白。
沈烟冉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安杏已经准好了早食,等沈烟冉收拾好下去,陆梁的车队已齐齐地排在了客栈外,整装待发。
沈烟冉刚上车,昨儿到了金陵,一直不见踪影的董兆匆匆地走了过来,递给了她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四姑娘趁着热乎尝尝,金陵的特色......”
沈烟冉没料到他会这么早跑去了集市,也没客气,伸手接了过来,一笑,“多谢董公子。”
董兆神色有些躲闪,“那我先过去了,四姑娘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董兆说完,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一坐上去,一双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昨儿夜里董兆跑得太快,没让槐明逮住,今儿早上却没能躲过,早早就来敲了门,硬要拉着他一块儿去一趟早市,不为旁的,就为了给四姑娘买早食。
董兆这回是真的对江晖成生了佩服。
自问若是自个儿同四姑娘成了,估计也做不到像他那般无时无刻地将人挂记在心头。
这一大早的,觉都没睡好......
马车一动,董兆的瞌睡更是忍不住了,将身后榻上搁置的几口木箱往里移了移,直接斜躺在上面,睡起了大觉。
车队离开金陵,驶去了通往江南的官道,比起走水路,官道要多花两日。
为了避免夜里经过池州,头一日大半晚上,一行人才在驿站落了脚,天麻麻亮又开始出发,到了池州外,比预先计划的要早到一个时辰,考虑到大伙儿昨日都没歇息好,陆梁便让车队先驶进了池州外的一处客栈,打算用了午食,整顿一番后再走。
马车停下,陆梁去找了沈烟冉,“四姑娘辛苦了,先下车活动一下腿脚,待会儿用完午食,咱们再走。”
沈烟冉掀开帘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赶路,脸上并无倦色,跳下马车,忘了一眼了无人烟的空旷之地,地形和样貌都不似芙蓉城,怕是快到了。
陆梁顺着她的目光,跟着转了一圈回来,“若路上顺遂,明日就能到。”
虽陆家已经道上的人打好了招呼,接下来的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一起进了客栈,因时辰紧迫,简单地点了几样小菜,用到一半时,车队的一人,突地进来禀报,“少东家,董公子已经进了池州。”
陆梁一愣,忙地问,“没知会他先在此休整?”
那人一下埋了头,不吭声。
从芙蓉城出来,董家的三辆马车一直紧跟在车队后方,前面的马车停了,董兆不可能看不到。
且路过的马车,必须得经过客栈门前。
董兆只要掀开车帘,必定知道众人在此歇息,如今却不声不响地走了,多半是有自个儿的打算。
只是前方就是池州,路不太平,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麻烦。
董兆曾来过江南,定也清楚此处的危险,陆梁想不明白董兆怎会如此贸然行事,立马吩咐那人,“立马带一对人马前去,看看能不能追上。”
董兆此时也是逼不得已。
他惜命得很。
适才见前面的车队停了下来,董兆知道陆梁想要再此处歇歇脚再走,起身撩开车帘,正要下车,却见江晖成突地走了过来,一步踩上了马车,又将董兆给逼进了车内,“将,白公子......”
“继续往前。”
董兆:......
“白公子,咱们还是等着少东家的一道走罢,公子有所不知,池州一带一向都不太平,这回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已经同道上的人打过了招呼,咱们跟着少东家的队伍,保证不会有事......”
“不过一个靠着买卖药材的商户,竟能如此自信,人人都能给他面子......”
董兆愕然地抬头,从江晖成的脸上看到了不屑。
“从下金陵的码头,你们那位少东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半日前,一只百人的队伍,已经去了前方,如今正等着他送上门.....”
董兆呆呆地看着江晖成,脸色都白了,也忘记了要唤他的另一个名字,“将,将军怎么知道?”
江晖成也不废话,拉开了车帘,“路上的痕迹。”
董兆忙地伸出头,看了一眼跟前的黄土道路,却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来,不就是一条被踩成了坑洼的泥巴路。
除了水路之外,此处是去江南的必经之路,路上的人自然不少,路烂了些也正常。
虽没看出来有何特殊之处,但董兆知道江晖成是什么人,能击退辽军数次进攻,定有一身的硬本事,心头不由跳了跳,忙地道,“草民这就去找少东家......”
“就他手里那些人,半吊子功夫,全搭进去,也不见得能活着出去。”江晖成说完,直接吩咐了马夫,“走。”
董兆没站稳,一下跌坐在了一堆木箱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他也是个半吊子。
关键是,他不想去送死......
董兆的马车一走,身后董家的人,也都齐齐地跟了出去,董兆怎么也没料到,被江晖成差使了一路不说,最后还轮为了诱饵。
“董家损失的,到了长安,本将会补上。”
董兆:......
这是能补上的吗,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董兆提着一颗心,马车越往前走,呼吸越紧张,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江晖成,眸子稳沉,脸色平静如水,终于没忍住,道,“这一路上,将军对四姑娘可谓是无微不至,草民知道将军这回是为了四姑娘而来,但将军这般躲躲藏藏,做的再多,四姑娘也不知道......”
那些医书,点心,最后都便宜到了自己的头上。
董兆虽然对沈烟冉生过心思,但也不喜这等白白占了他人人情的感觉。
见江晖成不理他,董兆又道,“将军此番,怕也是为了保护四姑娘的安危,将军既然如此放不下四姑娘,等到了江南,将军还是现个身,寻机会同四姑娘好生谈谈,有些事儿一旦闷在心里,过了这个坎儿了,有可能就永远没了开口的机会。”
就像他,当初瞎了心,拒绝了沈家的亲事。
后来,无论他怎么后悔去弥补,都于事无补了。
“四姑娘同将军很挺般......”
董兆的话还没说完,身旁江晖成突地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给按了下去,随后马车外的一只冷箭“嗖”地一声直直地穿了进来。
马车被震地几晃,董兆双腿一软,也不用江晖成按着了,自个儿扒在了马车上,一动也不敢动。
父亲,孩儿这回怕是有去无回了......
外面土匪的杀喊声传来,江晖成一把揪住了董兆的后领子,直接给拖了下去,扔给了带着人马过来的槐明,“先送他走。”
董兆还是头一回见槐明使剑。
平日看着斯斯的一个人,同他主子一样,可关键时候,杀起人来,眼睛也不待眨一下的。
因江晖成走的太急,身边的几个侍卫还是槐明给过来时,带来的,人虽少,但个个都是精卫,在包围过来的土匪的东南角,愣是撕开了一条口子,将董兆给带了出去。
槐明将人丢在了马背上,“董公子先走一步,若来日有人问起,董公子就说今儿路过时,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董兆终于良心发现,从惊吓平静了下来,白着脸问槐明,“那将军呢......”
“余下的事,就不劳董公子挂记。”槐明说完,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董兆几次想回头,都被颠得险些摔下来,只得紧紧地握住缰绳,先出了池州。
那头等陆梁的人马赶到,山路上,已经是一具具的尸体。
几人赶紧跑回了客栈禀报给了陆梁,耳陆梁身边的小厮也接到了陆家运河那边传来的消息。
因近几日运河上有官府的人把守,闹事的土匪兴不起风浪,一无所获,已经专向了陆路的官道。
今日陆梁算是撞到了刀口上。
几日以来的头一桩买卖,就算是陆家人,那些土匪也不会手软。
池州的那场大战,逃出来的人,个个都经历过家离子散,如今成为了土匪,自然不会讲求道义,杀人凶残无比,陆梁不敢再冒险前行,当下留了一拨人,去找董兆,自己则带着沈烟冉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到了金陵,改走水路。
如信上所说,水路倒是畅通无助。
两日后,沈烟冉终于到了江南陆家,一到江南,沈烟冉便四处打听董兆的消息。
陆梁开解道,“沈姑娘放心,既然没在池州寻到人,董公子当还安全,我再多派些人手去寻,说不定路上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陆家的老夫人病的厉害,沈烟冉没得法子,只得先暂时住在了陆家,拜访完陆家的长辈后,便开始替陆老夫人把脉。
陆老夫人的脉象确实有些乱。
沈烟冉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出原因,又问了一些老夫人的近况和饮食,先给她开了一副方子,打算看看成效。
等沈烟冉从老夫人屋里出来,陆梁已经立在外等了好一阵了,亲自过来将人接到了陆家前厅。
陆家老爷一早就收到了自己儿子的来信,知道拯救了整个大幽州的功臣来了,心情激动,早早就让陆夫人准备了晚宴。
沈烟冉盛情难却,只好应邀前去。
陆家老爷一脸热情,问了沈烟冉一些沈老爷的事情,沈烟冉一一答了话,沈老爷问着问着,便问到了幽州的瘟疫,言语之间对沈烟冉甚是赞赏,使个劲儿地夸她聪慧。
沈烟冉有些坐立不安,“不过是家族相传的方子,陆伯伯过誉了。”
都是医药世家,沈家有那张药方子也没什么好瞒的,沈烟冉不过是照着方子,将用量补全,实则没什么功劳。
且心头实在是放心不下董兆,一场晚宴虽热闹,沈烟冉却也应付得极为煎熬。
突地想起了前世在江家那会儿,江晖成似乎也不太喜欢应酬。
每回她参加宴席,意兴阑珊之时,江晖成都会主动起身带着她提前退场,倒也不知道,一场宴席真正应付下来,竟是如此费神。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陆夫人又起身,要亲自送她回房。
陆夫人将其送到客房后,免不得一番热情的叨叨,等到陆夫人终于走了,沈烟冉已经精疲力尽。
安杏瞧出了沈烟冉脸上的劳累,赶紧同门外的丫鬟要了热水进来,伺候沈烟冉洗漱,“小姐今儿累了,先歇息,明儿咱再好生泡泡身子。”
沈烟冉坐在那,动也不想动。
安杏一笑,拉着她起身,不免也感慨了一声,“不过是一场晚宴,怎么比行军打仗那会子还累......”
“明儿你出去找家客栈,虽说这回是陆家邀请了咱们过来,但我一个未嫁姑娘,还是许了亲事的,住在这儿终归不妥。”沈烟冉打起精神洗漱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心头就开始“咚咚”直跳,又想起了董兆。
池州那土匪既是凶残至极,董兆此时必定是凶多吉少,董兆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同董伯伯交代......
一直折腾到半夜,沈烟冉才睡了一阵。
第二日起来,还没收到董兆的消息,沈烟冉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出了门去寻人。
下人禀报给陆梁时,陆梁正在吩咐身边的小厮,“就选今年刚购的那一艘船......”
听到下手禀报完,陆梁神色一愣,“沈姑娘出去了?”
小厮点头,“沈姑娘让奴才同公子家说一声,请公子放心,她先出去打听打听董公子的消息,午时必会回来,不会耽搁了老夫人的诊脉。”
董兆被槐明送出了池州之后,当日夜里就到了江南,一直在留意江晖成有没有从池州出来,等了一日迟迟不见人来,又返了回去,到了半路上去接人。
两三日了,还是没见到人,董兆的心头慢慢地有些慌了。
将军真要真出了事,只有他一人跑了出来,这辈子他计算是活了下来,估计也不能安生,董兆守了两日,才又回到了江南。
怕江晖成走了另外一条路,打算再到江南找找。
董兆还没找到江晖成,倒是先被沈烟冉找到了,“你怎么回事,贸然冲去了池州,你是不要命了?可有受伤......”
换做往日,见到沈烟冉关心,董兆必定能开心好几日,今日却提不起劲,心烦意乱,脸色也有些发白,有苦难言,“我没事,四姑娘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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