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上午。
事先完全没有征兆,白钰正在主持春节前最后一次正府党组扩大会议的时候,三个浅灰色大衣,戴着墨镜和帽子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会场外。
沈主任迎出去后简单交谈数语、核实身份和证件,又把妫海玥叫了出去,之后她便被三个人带走了!
“怎么回事?”白钰强压震惊地问。
沈主任低声说:“来头很大,介绍信上盖有京都办公厅和公安部的公章,说是专案组找她协助调查!”
“俞书记知道吗?”
“不知道……”
妫海玥,不,妫海家族糟大糕了!
白钰的第一反应就是怪不得樊红雨强烈反对宋楠与妫海玥,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原来并不仅仅考虑家族联姻。
或者说樊红雨急于通过家族联姻彻底打消宋楠的幻想!
白钰以向俞树汇报突发情况为由果断中止会议,然后回到办公室先拨通宋楠的手机。
听到这个噩耗,宋楠半晌说不出话来。
“带走她的好像是专案组,想想看,妫海家族惹了哪方面麻烦居然由京都办公厅和公安部成立联合专案组?”白钰提示道。
宋楠迟疑良久,道:“上周妫海家族被抓捕了七个人,包括已退下来的妫海德,当地说法是经济问题,可能与三年前被关进去的晁健有关……那些都是省部级起码正厅干部玩的勾当,已经追溯到七八年前的陈年旧账了,妫海玥小女孩一个怎会参与?”
“再想办法打听,八成不是经济问题否则应该钟纪委出手,这事儿有蹊跷。”
“我能找谁打听啊?”宋楠烦恼丛生,“在我妈面前一提到妫海玥就翻脸,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找你舅舅打听打听,他跟公安部那些人都熟悉。”
宋楠知他说的是樊伟,叹道:“为爸爸失踪那件事,我妈已跟舅舅闹翻了,几年来哪怕同时回樊家大院都不走动,见了面也不说话,唉!”
“别着急,回头也跟于煜说说,发动同学、子弟们一起打听,京都圈子并不大。”白钰安慰道。
“也只能如此了……”
宋楠长长叹息道。
接下来再跟俞树联系,说是受伤部位疼痛难忍正在医院做理疗。听说妫海玥突兀地被带走,俞树也深感震惊,很反感地说堂堂副县职领导干部怎能不与地方主要领导打招呼就带离商砀,还有没有组织程序?万一不是见鬼的专案组而是不法人员绑架怎么办?我要向上级反映!
过了七八分钟,俞树打来电话,语气已经平和许多,说确实是京都专案组派的人,来商砀前跟省市两级主要领导备过案,为防止走漏风声才没有提前告知……
俞树又说专案组名称保密,意图保密,但从措辞来看妫海玥本人并无问题,带到京都只是协助调查,或许过阵子还会回来。在此期间正府领导班子辛苦点,暂时分担妫海玥手里的事务,时间……大概不会很长……
白钰真是无语,良久叹道真……真是胡闹!
俞树笑笑,说从町水到商砀胡闹的事太多了,我们共同适应吧。
是要共同适应。
白钰当面要求联泉镇戚镇长严厉查处温泉浴室,让老板亲自到正府办交66600元罚款。
两天过去了,温泉浴室的田老板不见人影,罚款一分没交,戚镇长也没打电话主动汇报:
到底有没处罚?
是县长说话没用,还是镇长说话没用?
这就是空降干部一声喊不到底的窘境所在——县长被宰了冤大头,镇长都敢顶住不办,可想而知平时布置的工作有多少得到落实?
再可想而知“正令不出某某海”有多现实,多无奈。
因为春节,白钰暂时按捺下这口气。
先把俞嘉嘉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说:“妫海县长的事你已听说了,按理没大事过阵子就回来,在此期间金融管理特别是清理整顿信用员工作全交给你。这个春节大概歇不成了,每天都得盯着,我也在,有情况随时通气,怎么样?”
“没问题!”
俞嘉嘉笑道,“感觉跟在白县长后面越干越有奔头,越干越有劲。趁着年轻多加加班,没啥!”
白钰也笑:“也要及时解决个人问题啊,不能因为工作冷落女朋友,趁早把婚事办了免得县委那边说正府尽是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孩子。”
“您要做表率啊,蓝小姐从苠原跟到商林再到商砀,一路走来真不容易。”
“唉,那倒是……”
想到蓝依居然不肯结婚,白钰也是难以理解。通常来说女孩子同居时间久了,都会产生不安全感,希望早点结婚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蓝依却想永远做他的女朋友……
信步踱到夏艳阳办公室,她正伏在一大堆报表里聚精会神计算什么,见了白钰连忙问:
“妫海玥到底什么情况?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随便抓人呀!”
白钰简要转述了俞树的话,然后说:“俞书记的意思我们几个暂时把她的工作挑起来,那三位老油条都指望不上,恐怕你也得多吃点苦了——金融那条线由嘉嘉负责,国企那摊子事交给你,我负责交通,怎么样?”
夏艳阳淡淡道:“春节我本来就不回老家,准备利用难得清闲的几天好好研究你转来的各镇振兴经济规划草案,特别是史安行的三乡镇温泉开发计划,和曹建秋的打造木匠队伍兴建定制家具厂的策划,感觉很具操作性,也贴近区域和地方实际。”
“节后研究吧,温泉那个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白钰轻轻一点随即又问,“对了,于煜什么时候过来探亲啊?”
于煜搬出于家大院后已成为孤家寡人,追随徐尚立来通榆后索性连租居的房子也退了,除了夏艳阳这儿春节没别处去。
她俏脸一红,低低道:“今晚吧……省直机关已经放假了,今天安排他值班……”
“有空请他喝酒。”白钰笑道。
这话刚说了不到五分钟便接到白翎电话,这回用的是命令口吻:
“做好准备啊,我可是提前几天通知,大年初二我到商砀!不去外面饭店,请蓝……蓝什么……随便哪个蓝烧几样菜在家吃,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不等白钰回答便挂了电话。
白钰一听有点懵,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几天蓝依蓝朵正欢天喜地打扫、除尘、更换装饰品、购买春节物资,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消息——联想去年大年初二的错进错出,恐怕会给蓝依蓝朵带来沉重的心理负担。
干脆,暂时不说,让姊妹俩度过一个喜庆轻松的除夕之夜吧。
腊月二十九。
县委那边因为俞树回町水养伤,只剩下值班人员驻守;正府这边金融局、经贸委、财政局几个部门还在忙碌,其它也都散了。
曹建秋汇报今天上午渑谷镇举行木匠培训班的拜师仪式,从而正式启动打造木匠队伍工程。夏艳阳亲自过去参加,想看看曹建秋的组织协调能力,以及这个项目的成色到底如何,从而决定县财政是否给予支持。
白钰也没闲着,跑了几个单位、部门与值班领导闲聊,一圈下来基本摸清了联泉、玉泉两镇温泉浴室,即田家兄弟的后台究竟是谁,也悟出戚镇长为何对自己的要求置若罔闻:
阚树曾在联泉做了四年镇长,后提拔为玉泉镇书记,那两个镇就是阚树仕途起步、在县里崭露头角的基地。
田家兄弟的温泉浴室恰好就兴建于阚树在两镇主正期间,此后几任镇领导均为他留下的班底,包括这个戚镇长——阚树任玉泉镇书记时,他只是经发办的办事员。
温泉浴室有多赚钱呢?
经贸委有位负责浴室审批的副科级干部透露,每年春冬是各类皮肤病的高发季节,温泉浴室生意格外火爆——经常院里一字排开临时添加的大木桶供顾客浸泡,一天营业额都有数十万(包括餐饮和服务);夏秋两季相对淡些,但小镇和周边地区老客户以及公务、商务接待,起码也有数万元。
温泉浴室主要是一次性投入比较大,后期运营成本很低,且田家兄弟能量惊人,不单一直享受优惠政策,每年应该缴纳的税费都被两镇以种种理由豁免。粗略框算,两镇温泉浴室一年收入不会低于三千万!
利润如此丰厚的产业搁那儿,难怪阚树视作自家后花园,联泉、玉泉两镇主要领导一律委派心腹亲信,目的在于防止他人染指。
甚至,渑泉镇主要领导其实也是阚树这条线的人,可惜史安行没悟出自己被重用的玄机,或者说他满脑子振兴家乡经济,却忽略了阚树的利益诉求。
既然每年坐享数千万元利润,何必大费周折搞什么三镇联合开发?最关键在于不管投资方是谁,温泉属于公共资源,正府肯定要占一部分股份,那不等于把利润白白拱手让人了吗?
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嗬!
无须方晟的仕途经验,就白钰短短几年官场生涯已经看透一点:人事之争、权力之争、路线之争,说到底都是利益之争!
站在办公楼走廊眺望四周,县府大院到处都空荡荡看不到人影,然而有谁知道空荡荡的表面暗藏着多少刀光剑影,多少阴谋与见不得人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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