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城走到玄关口,墙侧的可视电话还接通着,待她看清那头的人是宋莞时,脚步停顿在地板和大理石过渡的台阶处。
电话那端,宋莞有所察觉,已经抬起头。
比起六月底在北京饭庄的那一面,宋莞的神色憔悴不少,让她清瘦的五官更显娇弱美,如若没有事先告知,恐怕没人会相信她有一个23岁的女儿。
下午三点左右,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间。
尤其是此刻的小区门口,烈阳暴晒,没有过多遮挡物,即便有微风徐徐吹过,仍然无法让人静下心来。
宋莞的额头有薄汗,但她无暇顾及,脸上写着重重的心事。
那双微红的眼睛,不止是熬夜的结果。
这个下午,宋倾城在可视电话里看到宋莞,就像那次在小区外的相遇,今天宋莞过来云溪路八号园,刚好郁庭川不在南城,她不认为是凑巧。
郁庭川要送Joice去北京,昨晚已经告知慕家那边。
所以,宋莞会知道并不奇怪。
想起那趟北京之行,在酒店和慕席南的谈话,宋倾城以为,自己往后和宋莞不会再有太多瓜葛,浅薄的母女亲情,当她在慕席南面前坦诚相告,哪怕慕席南不把她说的话尽数转达给宋莞,也不会再让宋莞为了某种目的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现在,望着宋莞红肿的眼眶,宋倾城心里忽然生出某种感悟,有些事,要来的终究会来,不是她用三言两语就能彻底画上句号的。
身后,巩阿姨已经走过来:“是熟人?”
宋倾城回神,冲巩阿姨微微莞尔,没说是也没否认,就在这时,宋莞按捺着情绪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倾城,可以见一面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单独谈。”
巩阿姨听到这话,识趣的避开去了厨房。
玄关处,只剩宋倾城一人。
宋莞站在小区的门口,手指缓缓攥紧拎着的包,她是瞒着慕席南从北京过来的,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心里的把握不大,可是却别无选择。
见宋倾城没有答应见一面,宋莞怕她关掉可视电话,只好道:“我明白你现在不想见我,这趟过来,我有考虑过见不上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打扰你。”
说着,宋莞的眼眶一阵酸涩,望向宋倾城的目光满是哀戚:“你弟弟快不行了,这几个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肾源,他现在已经进重症监护室,身体的其它器官都衰竭的很厉害,医生说,再这样下去,顶多两个月,逸阳就会——”
真到病入膏肓的那一步,就算找到肾源也无济于事。
宋莞没把话说尽,眼泪已经掉下来。
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听到她为儿子担忧的话语,宋倾城做不到无动于衷,可能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绝情绝义的话,情绪却总是不受控制的被影响。
又或者,孕妇本就容易多愁善感。
“你上回说得对,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没有资格让你做什么,可是。”
宋莞看着可视电话另一端的宋倾城,声音出现哽咽:“逸阳他今年只有十岁,不管你对我有怨还是恨,可不可以看在逸阳是你弟弟的份上,去医院做一下肾脏配型。”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宋倾城的鼻子隐约有酸涩。
她回望着宋莞,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云淡风轻的语调:“你怎么会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你可以为儿子这样低声下气来求我,也把继女照顾的无微不至,还有恩爱的丈夫,你把一个家经营的很好,如果要说不合格,你只是在我这里做不了称职的母亲。”
宋莞闻言,突然接不上话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的确,你不要我的命,只想要一颗肾。”宋倾城的声音越发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伏动:“是呀,人有两颗肾,少了一颗又不是不能活,况且还能救活一个人,简直是皆大欢喜,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宋莞的眼里还有泪水,却无力反驳。
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哪怕有愧疚,但想救儿子的心情重于一切。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儿子就这样离开人世,逸阳那么乖巧懂事,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自己的肾都给儿子,可是她的配型失败了,包括慕家所有亲戚,没有谁的肾脏是适合逸阳的。
席南说,大陆这么多人,不可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肾源。
宋莞相信这句话。
可是,十几亿的人口,要想找出这个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
现在逸阳还有个姐姐没做检查,她没办法不去抱希望。
看着儿子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宋莞整个人都陷入无助当中,所以,即便慕席南不允许她来找宋倾城,她还是来了。
宋莞没开口,只听到宋倾城近乎冷漠的话语:“我不能指责你为儿子着想的行为,但是将心比心,我也不可能为毫无感情的所谓弟弟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到预产期就剖腹让孩子早产,然后再捐一颗肾,如果我这样做了,又能得到什么?你的感激涕零?还是你们一家的重金酬谢?”顿了一顿,宋倾城又淡淡道:“哪怕我没有怀孕,也不会捐这颗肾,既然过去我没想破坏你们一家幸福的生活,那么现在,也别拿我来当这块修补你们幸福的垫脚石。”
宋莞的心口钝钝作痛,望着绝情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没有抚养你对不起你的是我,逸阳他是无辜的。”
宋莞说着泪如雨下:“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不该牵扯到一个孩子身上,是不是真要看着你弟弟没了,才能解你心头的恨意?”
宋倾城听到这样的指责,神色未变,仿佛真的冷血冷情至极,对上宋莞的目光,她的口吻依旧淡漠,说的话却像狠狠扇了宋莞一巴掌:“别忘了我是谁的女儿,有些东西会遗传,是好是坏,你比我想必更清楚。”
宋莞的嘴唇微动,好像遭受到重大的打击。
“还要继续听我说下去么?”
宋倾城看着她:“你回来的太理所当然,可是对你,我早就过了想要母亲的年纪,感情自然而然也就淡下来,我不恨你,毕竟是你生了我,你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哪怕我是你的女儿,也没有权利阻拦,当年没有,现在更加没有。”
“我的心比你想的要硬,不是你喊几声女儿,我就会失去原则,把自己的肾掏出来给你一颗。”宋倾城缓缓道:“强求来的母女亲情,没什么好期待的,你现在要认回我这个女儿,不过是因为你儿子病了。”
“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临到头有事才想起自己有个女儿,如果我配型不成功,你是不是又得冷却那点施舍给我的热情?”
说着,宋倾城的唇角弯起:“从我出生到现在,你在我心里留下的伤痕太重,哪怕是蜕了痂,陈年旧疤依然在,我不去碰它,不代表我已经看不见,不疼了,不表示那些事就没发生过,这些年我受的苦太多,没办法为了让你减轻负罪感就强撑着笑容说没关系,那些积压在我心底的过去,不是你说句‘妈妈回来了’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宋莞的手指握紧,指甲掐着手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那些萦绕在脑海里的话语,让她做不出更多的反应。
丢下年幼的女儿远走他国,现如今,她就在尝受那样做的后果。
良久,宋莞开口:“你真的不肯救你弟弟么?”
回答她的,是宋倾城的默然。
宋莞看着宋倾城无动于衷的眉眼,一颗心直往下坠,她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云溪路八号园。
隔着可视电话,目送宋莞日渐单薄的背影,宋倾城脸上的冷漠褪去,她闭了闭眼睛,即便再不屑这份母女情,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终究是有所触动。
只不过,这份触动不足以让她做出那样的让步。
同样是子女,她没有享受过一刻温情,又怎么做得到那样无私?
准备回屋的时候,宋倾城隐隐感觉到腹痛。
巩阿姨洗了一盘葡萄从厨房出来,瞧见宋倾城坐在沙发上,一手抚着肚子,神情不怎么对劲,她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赶紧过去询问:“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看出巩阿姨的紧张,宋倾城摇了摇头,抿嘴角冲巩阿姨微笑:“孩子刚踢了我,没有什么大碍。”
“真的没不舒服?”
巩阿姨心里仍然有不踏实。
今天先生刚好不在家,太太更不能出什么差池。
“没事。”宋倾城知道是自己刚才情绪激动,有些动胎气,但是不严重,要不然,她现在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
巩阿姨把装葡萄的水果盘放下,确定宋倾城真的没事,她松了口气,问起刚才被保安挡在小区门口的客人:“这会儿外面太阳挺大,从门口走过来要七八分钟,老赵这会儿在家,要不让他开车去接一接。”
“不用,人已经走了。”
宋倾城没言明宋莞的身份,只说对方是在老家认识的人。
在巩阿姨准备离开客厅的时候,宋倾城喊住她,沉吟片刻,看着巩阿姨交待:“今天家里来客人的事,先不要和先生说。”
巩阿姨愣了一愣,随即应承:“好。”
知道巩阿姨心里有疑虑,宋倾城主动解释:“算是我老家的长辈,找我有点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不告诉先生,是不想让他为这些琐事操心。”
闻言,巩阿姨微笑,点了点头:“那就不告诉先生了。”
宋倾城也露出轻浅的笑容。
……
9月2日的中午,郁庭川就把Joice送到家属院的慕家。
也在慕家遇到准备去医院的慕席南。
连日来,看着儿子病情反复,慕席南自己虽然也是医生专家,却束手无策,加上女儿离婚的事,整个人比起刚回国那会儿要消瘦不少。
真要攀论起来,慕席南也算郁庭川的岳父辈。
所以,当郁庭川提出去医院看望慕逸阳,慕席南没拒绝。
走进住院部的时候,慕席南想起去部队的宋莞,考虑到宋莞和宋倾城的母女关系,特意说明:“宋莞今天要上班,她现在在文工团工作,不像以前那样时常陪在医院,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分散点注意力,不用每天都净想着孩子会怎么样。”
郁庭川道:“子女生病,做父母的难免挂心。”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重症监护室外。
隔着监护室的那扇大玻璃,能看清里面的情形,慕逸阳正处于熟睡状态,小小年纪戴着氧气管,正在输液,脸色苍白,比起其他同龄的男孩,少了生命的活力。
郁庭川伫立在窗前,双手交握负在身后,看着病床的男孩,没有先开口说什么。
没多久,过道上传来低软女声:“爸。”
郁庭川跟着转头,深邃视线越过慕席南望去——
是抱着保温杯站在不远处的慕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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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埋得慈善伏笔要来了……
有读者问到什么时候完结,正文最迟下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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