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内侍们敲打了一番的安德一,实则并不如众人这般惊慌。
他太了解陛下。
陛下比旁人所言,更要冷情些。
他冷眼看着,就是世人羡艳的闲王,也不是真被陛下纳入了心底。
闲王更像是一个,不得不存在的人,这个人的存在,更多的是要向世人宣告,当今的柔情一面。
这个人可以是闲王,也可以是瑄王。
封九妄倚着烛火,一遍遍描摹着连央的面容,脑海中不断交织的,是头一回相见时,连央乖巧的落泪,不语和今夜的落泪,撒娇。
太乖了。
乖的,和他那一殿被焚的人偶一样,听话,懂事,却比他的人偶灵动,可怜的多。
即便是哭着望向他,两回望向他的眼神也是不同的。
上一回的眼神乖乖巧巧,今夜的眼神幽怨哀婉,比他的木偶有趣多了,有趣到,他又兴起了久违的念头。
养个人偶,要乖巧,要精致,他教什么,她做什么。
还得是个聪明的,连央就很好,一点就透。
他教她哭,她便能立时落下泪来,落的又漂亮,又乖。
心底的欲念层层升起。
封九妄的指尖,从连央苍白但难掩其姝丽的面容划过,思量着如连央这样,精致美丽,又乖巧的小人偶。
值不值得,他撕开那层伪善的长兄皮囊。
直接抢过来养在身边?
封九妄又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不够好,不够妙。
这一年中,封鹤眠提起连央时,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让他怎么忍心,亲手将弟弟的这般快意抹去呢?
要将人放在封鹤眠的身边,看他日日欢喜,却在欢喜中发现,连央逐渐养成了,兄长喜欢的模样。
就像他们,对他所做的一样。
这般才妙,这般才好。
烛火轻摇,就着连央的沉沉呼吸,恍然间,封九妄似又回到了承平四十年。
父皇病重,他领命监国,意气风发至极,从不敢忘储君之则。
外家萧国公府,欲壑难填,暗中勾连南凌,传出京都布防。
为除反心昭昭的萧国公府,封九妄造千里袭杀。
身中三箭,一箭擦过咽喉,一箭钉穿左肩,一箭没入心上三寸。
沉眠半月,方能醒转。
醒后东宫,人心惶惶,母后不在,父皇不问,一向疼爱的胞弟鹤眠代他监国。
朝上奏折纷至沓来,斥他灭族手段残暴无度,斥他寡恩薄情对外家痛下杀手。
封九妄已经忘了,那个雨夜,他是如何掩着一身伤痛,前往凤仪宫。
忧母后伤怀,捧着荆条,欲叫母后出气。
毕竟那是母后母族,他的外家。
可他身为储君,以国为先,纵使重来,他想必仍会对萧国公府出手。
所幸,母后温柔和婉恐一时无法排解,但父皇身为帝王,总能体谅。
然,灯火从掩映的皇后寝宫泄出,殿中一家三口泪水涟涟。
他的母后,他温柔至极,连宫人都鲜少苛责的母后。
紧紧握着他胞弟的手,哀哀泣声:
“为何是他为储君,为何,为何,母后的鹤眠,争一争吧,那样残暴冷血的人,一旦登位,容不下母后,容不下你!”
他的父皇亦掩面,语气沉沉,“鹤眠,你......放手去做吧。”
所谓恩宠,所谓亲人。
不过如此。
那夜东宫大火,焚尽了一殿人偶。
火光中,他才恍惚想起,为何起了念头养人偶于东宫?
是他十岁,父皇察觉了他异于常人的掌控欲。
翌日,宫中召了个木偶师来,一月后,有奄奄一息的漂亮皮囊倒在东宫。
自此,他有了一个足够被废储君之位的把柄,落在了最是疼爱他的父皇手中。
“陛下,陛下......”
陌生的女子香沁入封九妄鼻端,封九妄神情恹恹,长臂一紧,便将连央重新收拢进怀中。
空泛的怀抱被填满,封九妄倦怠的将头埋在女子发间。
“吵什么。”
封九妄昨夜正入眠,便被连央的事折腾醒,后半夜梦境惶惶,此刻很是倦懒。
连央也不想吵醒封九妄,可她昨夜疼了一宿,身上汗黏黏的,实在难耐。
“陛下,您睡您的,我去沐浴好吗?”
少女的声音喑哑藏娇,封九妄睁眼睨了连央一下,方才不耐的喊着,“安德一,备水,让点茶进来伺候。”
嚯!
守在殿门外的安德一和林启对视一眼,咋,他对陛下的心,放早了?
陛下他真动了未来闲王妃?
好半晌,安德一才摸了摸怦怦直跳的小心脏,才唤了御前女官点茶入殿。
雍渊帝不喜宫女伺候,在御前,宫女的地位远不如太监,点茶靠着一手难得的煮茶本领,才在御前挂上名号。
纵是这般,备水入殿,那也是头一遭。
垂眉谨慎的入内,点茶却错愕的正瞧见宽大的龙床上,女色勿近的帝王怀中,不多时钻出个小脑袋来。
女子小脸苍白,神情羞囧,颤颤巍巍的从床上迈下,脚步竟是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好在点茶机警,几步上前扶住了连央。
连央悄悄回头,看了眼皱眉睡着的封九妄,不敢再发出声响,扰他好眠。
做贼似的踮着脚,拉着点茶。
全然没注意到点茶复杂的神色。
她是新皇登基那年入的宫,除却登基那年,陛下封了做太子时便有的几位后妃外,此后九年,宫中不曾有过新人。
宫里的几位娘娘侍寝后是怎么也模样,点茶不得而知,反正她在御前侍奉五年,连央是她伺候的,头一位女主子。
又看了眼倦怠的,将脑袋靠在浴桶边,任她动作的连姑娘。
稚气未脱的面容瞧着年岁不大,虽难掩其姝丽,可总觉得,连姑娘好像比宫中的大公主好像长不了几岁。
又想到方才连姑娘软了腿的模样,点茶悄悄将心里猜测的陛下不举或好龙阳划掉,补上。
陛下,龙精虎猛,嗯......喜欢嫩的!
“姑娘,永安侯在外跪了一夜了。”
想起入殿时,安总管的交代,点茶在连央身侧轻轻的说了声。
永安侯?
连央讶异,“永安侯何时入的宫?”
点茶摇头,“奴婢不知,只早起入殿时,安总管让奴婢传的话。”
实则这句话应当是说给尚还睡着的雍渊帝的,但点茶听安总管说,连姑娘是永安侯府的姑娘,便会错了意。
以为安总管是在和连姑娘示好,递个她父亲正在受苦的消息进来,好叫连姑娘给陛下吹吹枕边风。
连央眉心微跳,想起昨夜朦胧见听到的,前朝禁药剥雪霜,哦,这是对永安侯府连个后院都管不好的责罚喽。
毕竟堂堂帝王,总不好将朝臣之妻叫进宫来责罚吧。
但......“跪了一夜,这么冷的天,我爹会不会晕过去呀。”
恨不能让永安侯就这么跪上个三天三夜,但外人面前,连央总是温顺无害的。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儿,模样乖巧极了,眉眼弯弯的露出颗小梨涡来。
点茶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好是卖道了。、
有心安抚,“御前向来的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
连央想问,这个分寸是装晕也得整醒了跪,还是晕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要说永安侯府中,连央最恨谁,这个生而不养的孬种永安侯,自然是首当其冲。
但她亦是有分寸的人。
大景仁孝,她与封九妄还不熟悉,昨夜的事,本是永安侯府的后院对她不起,今日她若是对亲父也落井下石,怕是就讨不得怜惜了。
但,与封九妄如出一辙的小心眼子,终究让连央弯了弯眉眼。
“多谢姐姐提醒,不知可否麻烦姐姐,替我悄悄瞧一眼父亲?”
“只瞧一眼便好的,陛下昨夜歇的晚,我总不好,拿这样的事去扰陛下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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