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榕城的路上。
林叔叔开车,我和爸爸坐在后车座。
车厢里特别安静。
我喜欢这种静,没人打扰,不跟外界接触。但是林叔叔不喜欢,他好几次跟我吐槽,说我越来越像爸爸。
他跟爸爸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压力大。
现在我和爸爸一起出门,对他来说就是双重的煎熬。对此,我没发表意见,只问他,这份工作做得这么不称心如意为什么不辞职。
他说:“工资很高。”
-
三个月后。
榕城明月街的海棠花盛开了。
天空被渲染成了粉白色,十分美丽。
爸爸参加完我的家长会跟我一同离开学校,上了车,往中心医院方向去。
车厢里。
依然是林叔叔在开车。
爸爸递了一个黑色的高定礼盒给我,说我成绩优异,给的奖励。
我双手接了并道了谢。
为了表示尊重,我拆了礼盒。里头躺着一支古董钢笔,是我前些天坐在病床床头,翻阅杂志时看到的那支,当时我多看了两眼。
这时。
林叔叔接了一通电话,对方还没说几句话,他激动得车都不会开了。转过头就喊:“先生,太太醒了!医院传来消息,说太太醒过来了!”
我蓦地坐直身子。
文字之所以会震撼人心,是因为它承载了人的思念和期许。
我曾在梦里幻想过妈妈醒来的样子,从南山脚下一步一叩首拜到山顶,每走一步都会在心里默念:“神明保佑我的妈妈早日醒过来。”
我哭了。
几乎是听到那句话的下一秒钟,眼泪失控地落了下来。
我刚过了十岁的生日。
我自认为我已经很大了,不该流眼泪。
会不会有点娇气?
可是,在我转过头的时候,我细心地看见身旁的爸爸。他垂放在身侧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有点旧了的戒指,指尖正颤抖。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戴着眼镜。
镜片背后。
我看见他眼眸湿了。
三年前,他和舅舅在医院打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动手。他打赢了,舅舅也被警方带走,但是——
舅舅的话影响了他。
我不止一次地看见爸爸夜里抽烟,一根又一根。
我想,他大概也很后悔。
如果他没有设计国际公海这个局,不利用这个局去试探妈妈的真心,那么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不存在公海的行动。
妈妈也不会前往公海。
她就不会遭受枪击生命垂危,变成醒不过来的植物人。
-
妈妈与三年前没有差别。
还是一样明艳动人。
这是我进到病房,看见她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的第一感觉。
沉睡的时间太久,她的肌肉萎缩,一时还不能动弹。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嘶哑,但她喊了我的名字,她说她一直都听得见。
听见我给她讲故事。
听见我在她耳旁偷偷地许愿,希望她早点醒过来。
爸爸神情冷静地走了进来,他与医生在交谈,了解妈妈目前的情况。谈完这些事,他才走到床边,伸手抚了抚妈妈的脸庞。
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全程面色不改。
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之后喻姨和林姨他们都过来了,喻姨身怀六甲,孕肚已经很大了,马上要生了。她和林姨很感性,眼泪直掉。
临近傍晚。
所有的事陆续办妥,病房也安静下来。
我本来是随着林叔叔一起出门,给妈妈买她喜欢吃的半熟芝士小蛋糕。到楼下时发现下雨了,我重新上来拿伞。
屋内没有护工。
仅卧室方向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走近,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妈妈坐靠在床头。爸爸紧握着她的手,他眼镜摘了,隔得远,我看见了他俊朗侧脸上的泪痕。
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哭。
说的话我没太听清,因为他生不成调,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一句完整的。依稀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不断喊着妈妈的名字:“小暖。”
爸爸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直很高大。
那一刻。
我觉得他比我脆弱得多。
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支离破碎。
我懂了,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脆弱不堪的一面。爸爸的软肋和弱点,就是妈妈。他害怕失去,在他确认被爱,最幸福的那一刻却失去了爱人,痛感强烈。
如今失而复得。
性格再孤僻冷漠的人,心底的情绪也难以自抑。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大狗狗,她笑了,说:“傅承御,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你别动,我拿手机录下来……”
没等她抬手,男人起身吻住了她的唇。
亲密的接触没有半点空隙。
-
妈妈在医院养了半年。
身体康复。
期间,我听医生说妈妈的记忆完全恢复了。三年沉睡时间,没有进行过物理催眠,化学药物胶囊也没再服用,催眠效果完全褪去。
至于记起了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也不过问。
我只知道,妈妈现在越来越漂亮了,每天都很开心。曾经的压抑感和灰暗,再也没出现在她脸上。
如释重负。
精神上没有压力了。
我感觉她逐渐变成了喻姨的模样,轻松自由,犹如阳光般耀眼的样子。
对了。
妈妈住院期间,喻姨也住进了医院。
她生了一个特别美的小女孩儿。
我去病房里看望喻姨的时候,瞥见了婴儿床里的小娃娃。她睁开了眼睛,澄澈的眸子里,倒映进我的模样。
这一幕,刻入了我的脑海。
我想我此生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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