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绩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但看着裴孟春神色如常,心中越发惭愧。
别说裴文运,就连裴孟春,他都自愧不如。
“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到裴家。”
裴孟春事多,也不绕弯子,让崔绩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至于能办不能办,且听崔绩说了再看。
崔绩沉默地坐着,盯着桌上自己只喝了一口的茶盏。
茶盏中盛着清澈可见底的清水。
来之前,崔绩还自信满满,可如今真到了人跟前,他反倒生出了怯意。
崔绩猛地拿起茶盏,一口气饮尽茶盏中的清水。
“今日,我是以崔绩的名义前来,为保家族平安,求助于裴相。”
裴孟春微微愕然。
以崔绩的名义?
不是以崔氏子的名义?
凭崔氏这个名头,崔绩除了不能谋逆外,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还是崔绩有什么事,是连崔氏这个名头,都无法动用的。
“你想求我爹什么事?”
崔绩重重闭上眼,又重新缓缓睁开。
“崔绩求裴相,能除去崔氏当代家主崔鄂。以免崔氏一族迎来灭顶之灾。”
裴孟春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这件事太大了,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必须告知父亲,让父亲来决定。
何况,崔绩此番前来,究竟是崔氏的诱敌之计,还是他真心所为,还有待验证。
裴孟春不说话,崔绩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想要得到对方的信任,自己必须也付出些东西。
“如今我身无长物,不知如何能博取裴相的信任。”
“但有些事,我可以说出来。裴公子消息灵通,可以前去查探我所言真伪。”
“说说看?”
崔绩语出惊人。
“高源景已于几日前,被我父亲崔鄂所杀。”
裴孟春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今整个京城的不良人,全都动了起来,正在暗中查访高源景的下落,可一直迟迟没有下文。
如今崔绩却说,高源景已经死于崔鄂之手?
“高源景的尸首呢?”
没有尸体,自己如何能信?
崔绩摇摇头。
“没有尸首。”
“地龙翻身那夜,高源景前来崔家,让我父亲助他逃出生天,东山再起。”
“他于我父亲而言,本已没有了价值,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崔氏作为筹码,要挟我父亲。”
“我父亲一怒之下,便将人杀了。”
“裴公子应当知道,当日天雷阵阵,可却只盯着我家劈,连我家邻居都未曾受损。”
“京中应当许多人都觉得奇怪,我也不知其中缘由。”
“当日父亲杀了高源景后,地龙就开始翻身,天上也不断降下天雷,一直追着我父亲,活似要将他给劈死。”
“我家的正堂不是烧毁了吗?正堂中停放着高源景的尸首,天雷劈中后,正堂起火,将他的尸首给烧了。”
“所以我无法将他的尸首拿出来。”
裴孟春暗自思忖,想着崔绩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倘若他说的是真话,的确一切都能串联起来,还解释了天雷为何只劈崔家的原因。
可他说的若是假的,也未免过于巧合。
杀了高源景,正好地龙翻身,正好劈下天雷,正好天雷烧了有高源景的崔家正堂。
太巧了,巧到让人无法相信。
崔绩非常诚恳地点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过于巧合,让人无法相信。但事情的确如此。”
裴孟春想了想,提出自己心中的困惑。
“高源景为何逃出看守后,立刻就去崔家找你父亲?你可知他们二人密谋些什么。”
“知道。”
崔绩的声音中满是悲凉。
“为了谋逆。”
“高源景被赶出京城后,辗转于各地,在江南任职时,与我父亲相识。”
“高源景不满自己被圣上赶出京城,父亲不满圣上要削弱世族,两人一拍即合,定下谋逆大事。”
“朝廷不是一直往西南派遣天使,要彻查孟庆荣的杀良冒功一案吗?”
“其实不必查,孟庆荣怎会是兵仙在世,以八千兵力攻下十万西南诸部落的联军?”
“他若能办得到,壬午之变中,大放异彩的就是他,又怎会容忍裴相出风头?”
“是父亲买通了西南的官员,又遣了我兄长过去,说服部落的头人,暗中在西南招兵买马,豢养死士。”
“送抵京城的军报,是西南官员夸大其实。上缴验明军功的耳朵,其实只有五万人。”
“孟庆荣与西南部落的头人对隐居在山中的良民进行了屠杀清缴,一村一户,都没有放过。”
“还从刚死的尸体上割了一些下来,这才凑齐的。”
“为了防止耳朵腐烂,用了石灰防腐,再者,那么多耳朵,谁会一个个去认真看?能好好数一遍都办不到。”
“处理完隐居村落的良民后,我父亲豢养的死士就改头换面,住在村中,充作村民。”
“西南多山多瘴气,当地官府本就不可能每年都清查人口,偶有遗漏再正常不过,想要冒充也很简单。”
根据崔绩的话,裴孟春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江南民变,是不是也有这些死士的参与?”
崔绩十分肯定。
“有。”
“当时父亲想要借机将三皇子绑了,作为日后要挟朝廷的人质。”
“只是一击不成,父亲就不想再进行第二次,觉得风险太大。”
崔绩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想了想,还做了个补充。
“甚至此番江南民变,都是我父亲的手笔。”
“他让我兄长在西南找到了得了瘟病的水稻,送至江南,磨成粉后,洒落各地。”
“如此一来,没有集中在一块儿的稻田,可以互相感染,扩大灾情范围,让当地官府疲于奔命。”
“同时也让朝廷找不到源头,查不到崔氏身上。”
将父亲所做的一切全都抖落出来,对崔绩而言,是件痛苦却又舒坦的事。
直到全都说出来,崔绩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父亲竟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保守着这些秘密的自己,与为虎作伥,有何区别?
如今对着裴孟春说出来,就像是自首,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终于粉碎。
可自己身为人子,对着外人数落自己父亲的不是,依然让崔绩很是难过。
有悖于他从小所学习到的一切知识。
泄了气一样的崔绩靠在椅背上,无力地看着被一连串信息所震惊到的裴孟春。
崔绩笑了一下。
“裴公子对我定然还心存疑虑。”
“本来为人子,就不该忤逆父亲,更何况是将他所做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
“实在有悖人伦,对不对?”
“方才所言,一时半会儿难以查证。”
“我不妨再告诉裴公子一件,立刻就能查明真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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