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漫长。
偶尔有巨大的鱼跃上海面,在月下划出一道水浪,之后,重新跌入海中。
沈玉玦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小时候,很喜欢母亲养的一只小猫。可是母亲说它不听话,总是去抓她的鹦鹉,便将她脖子上拴了链子,锁在门前。”
阮清闭着眼,不语,静静听着。
“我看那小猫可怜,就偷偷解了链子,将它放了。为此,母亲罚我一天一夜不准吃饭,跪在祠堂思过。”
“我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对旁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是,我记得,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那只小猫……”
阮清依然不语。
沈玉玦自顾自说着,说着。
静了一会儿,又道:
“刚才,忽然想起这件事,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阮清睁开眼,想问:你明白了什么?
可是,她不想接他的话茬。
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莫要让刚刚熄了的火苗,再重新燃起来。
……
三日后,平静的海上,响起谢迟的大嗓门:
“阿阮——!!!”
阮清被太阳曝晒得难受,正用沈玉玦的外袍浸了水,蒙在头顶。
听见远远的喊声,她没有立刻抬起头来,而是疑惑地看了沈玉玦一眼。
幻听。
沈玉玦朝她身后的方向看去,“分别的时候到了。”
阮清不回头。
幻觉。
全是幻觉。
她这三天,已经不知道看见多少艘船了。
每一次,沈玉玦都告诉她,那是幻觉。
但是,就在她想蒙着头,重新躺下的时候。
身后海上,又是一声扯着嗓子的大喊:“阮清——!!!”
“谢迟。谢迟?”
阮清猛地站起来,摇着手里的衣裳,朝着远处跳着脚喊:“皇上——!救命——!!!”
沈玉玦稳稳坐在船头,没动。
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死里逃生,见了他第一声,喊的是“皇上”。
谢迟,果然只不过是她最好的选择。
大船靠近,谢迟亲自将阮清接了上去。
“阿阮,你怎么样?啊?阿阮!”
他看着她的脸被晒成那副模样,脚上又全是伤,一身衣裳,已经干了湿,湿了干,早就不成样子,心疼死了。
“是不是他干的?他都干什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朕现在就命人把他扎成筛子,扔进海里喂鱼虾!”
谢迟暴跳如雷。
沈玉玦只是坐在下面的小船上,眯着眼看着他们。
“皇上,好了。”阮清将暴躁的谢迟拉住,“沈玉玦给我解药了,这三日,也是多亏有他,臣妾才能活下来,放他一条生路吧。”
谢迟看看阮清,再看看沈玉玦。
“朕烦他!不准他上船!”
但是,他还是听她的话了。
大船在前,用绳索拖着沈玉玦破烂的小船,缓缓回航。
到了近海,沈玉玦被一人一船丢在海上,谢迟带着阮清换了官船,离开。
沈玉玦一个人悠闲坐着,望着远方船上渐渐看不清的龙旗,突然一只手扎入水中,随手抓了条路过的鱼。
他笑着,递向这三日里阮清一直坐着的地方,向着已经不存在的人道:
“小猫咪,吃鱼。”
这三天,他在海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曾经是真的很喜欢母亲养的那只小猫,看着她被铁链拴着,整日喵喵叫,实在于心不忍,才会放它自由。
喜欢一个人,不是将她禁锢在掌心,而是放她自由。
阮清给他自由,他也还她自由。
海上三日,可抵一世。
……
一年后,秋猎大朝会,万国来朝。
这一年,谢迟进一步打压世家门阀势力,摒弃门第之见,重用贤能,将政权、军权、财政大权,全部收在掌心。
任崔镇为相,推行一系列新政,逐步将各大世家手中掌控的盐田、铁矿、漕运、海运等等全部收归朝廷。
崔氏女梦因,入宫行刺,罪不可赦。
但念及兄长从龙有功,特赦免死罪,罚剃度修行,永世不得出。
恢复朱砂身份,袭爵武靖王,掌熙朝水师。
又在潜龙号和兰花坞两艘巨型战舰后,开始筹备打造自己的商船舰队,假以时日,远涉重洋,弘扬国威。
阮清东海一战,护国有功,虽已贵为皇后,亦加封“镇国”二字,准予随帝临朝,参议国政,朝野上下,无一人持异议。
全世界,最闲的就是梁雁止。
她依然在写彤史,只是比先帝时还要闲,甚至每天都不需要知道皇帝去了哪个宫,哪个殿,只需要闭着眼写:
“某年某月某日,帝后同寝。”
就完事儿。
连时辰都不需要记。
反正都是从天黑闹腾到上朝。
她每天用一盏茶的时间做事,其他时间全部用来看话本子和到处溜达。
“南启那边有消息了吗?”珠帘后,阮清还在忙。
一抬头,见梁雁止来了。
她来她这儿,想来不需要通传。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梁雁止挪了两步,靠近她,“我听说,你们俩昨晚,没折腾啊?”
阮清将手里的奏报放下,“皇上最近忙,终日接见各国使臣,常常半夜喝得大醉才归。”
“这喝醉了,不是应该更激烈……?”梁雁止将两根大拇指往一块儿凑了凑。
阮清抿着唇,笑了笑,“你管我倒是事无巨细,自己到底想好没?什么时候嫁?你出嫁,我定是要好好送上一份贺礼的。”
“我干嘛嫁他?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梁雁止嘀咕着,忽然反应过来,“哎?你别岔开话题啊,影响我办正经事了。你们俩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内个内个,多长时间?我记下来。”
阮清:……
她撇撇嘴,“这宫里是没你不行。不过,你要闲上好一阵子了,趁这个功夫,赶紧出宫去,与他完婚吧。”
梁雁止听不明白,“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用我记了?你找到更好的彤史女官了?你不要我了?”
“胡说!”阮清点了一下她鼻尖,“我昨天找刘太医来看过了。”
“啊?你病了?病了还在操心这么多事?”梁雁止抬手要试她的额头。
“好了,不是病了。”
阮清拉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梁雁止的眼睛,立刻都瞪圆了。
“真的?皇上知不知道?”
“他昨天忙,晚上又喝醉了,还没工夫说呢。”
“我的……天啊……!”梁雁止觉得,幸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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