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卫。
千户瞿能正在视察关城。
关城正前方几里外,突然出现一支黑压压骑兵,第一时间引起瞿能注意。
瞿能皱眉眺望同时,低语吩咐身边百户,“让关城内的兄弟们做好准备,一旦有事,第一时间登城。”
百户张了张嘴。
新任千户,摆明了就是示敌以弱。
故意制造一种关城空虚的假象,引诱对方攻城,这样就能打仗了。
朝廷对戍边将领有着严格规定。
没有朝廷命令,不准擅自挑起边衅。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对于一个想立功的将领来说,总是有各种空子可钻。
这位新任千户是典型军二代。
其父瞿通可了不起。
那是本朝开国元老!
虽然未获得爵位封赏。
但眼下实权也大的吓人。
曹国公担任大都督后,瞿通将军就官拜大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
大明武官世袭制度规定了。
千户的父亲,也就是都督佥事若是病故,他们千户就能继承正二品官职。
若是能力足够,就会赋予正二品的军事实权!
他们这位新千户,说白了,就是被都督佥事送到边境历练的。
毕竟,有真本事才能获得对应正二品的军事实权。
新千户,自然而然渴望战功了。
百户想通其中关节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是!”
应了一声,快速去传令。
瞿通并不知百户的心思。
他的确想打仗。
但并非为了历练。
他想凭自己的真本事,立功升迁,就像千户丘福、朱能。
父亲在大都督府的关系,经常写信给他,最近半年,信中提及最多的就是丘福、朱能。
希望他以这两位素未谋面的袍泽为追赶榜样。
几天前,从辽东传来消息,这两位袍泽追随魏国公徐达,连克海州、盖州、金州、复州、旅大……
……
瞿能眉头忽然皱的更紧几分,目视中,一骑从队伍中奔冲出来,直奔关城……
嗒嗒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
瞿能也终于辨认出,对方破破烂烂,紫黑紫黑脏兮兮的军服,是和他一样制式的红袄。
只是如今又破又脏,乞丐穿的都比对方强。
‘朝廷军队,怎会出现在关城以北?还这幅模样?’
难道!
瞿能瞬间瞪眼,满脸难以置信……
“不可能吧?这可是上万里……”
“卑职大辽河卫百户谭渊!”瞿能的嘀咕声,被城下喊话打断。
和城头所有好奇的将士一样。
探头向城下张望……
谭渊坐于马背上,声音沙哑,大喊:“卑职跟随燕王,为陛下寻回传国玉玺……”
“一路转进至此,请开平卫准许入关,燕王就在后面!”
“燕王!”
“真是燕王?”
“他们是如何从辽东杀回咱们开平卫的?”
……
城上将士纷纷惊呼议论。
嘶!
瞿能倒吸凉气,心中卷起滔天海浪,‘娘的,很多人都以为你们要么战死,要么投降了,从辽东,一路转进万里,竟然从北元二十万骑兵集群,合击共剿中,杀回来?’
瞿能默默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大喊:“可有凭证?”
虽然他基本已经相信。
但身为一名关城千户守将。
他必须小心谨慎。
守关,就是守着国门!
容不得半点马虎。
谭渊高举金牌,“这是陛下御赐燕王调兵金牌,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话中。
谭渊在怀中摸索。
很快,高举一副肩标,“这是卑职的百户肩标,明黄剑式肩标,陛下亲赐!”
这段时间,在外征战。
连脸都顾不上洗,大伙都悄悄把肩标收起来了。
担心弄脏。
“钓上来!”
瞿能仔细观察金牌后,脸色变了变,他听父亲说起过,据说,整个大明只此一块金牌!
没想到,陛下竟然赐给了燕王!
随即转身,快步往城下跑去……
吱呀!
关门打开。
瞿能策马冲出,“可否带我去见燕王。”
谭渊审视看了眼瞿能,知晓瞿能是谨慎,还要亲自去看一眼。
不过,同为军人,他能理解,随即点头:“千户请。”
很快,谭渊带着瞿能来到朱棣面前。
瞿能双手捧着金牌,在朱棣接过后,噗通跪倒:“末将瞿能拜见燕王!”
朱棣看着单膝跪地的千户,不由微微愣怔。
是他知晓的那个瞿能吗?
历史上,这家伙差点攻破北平,逼得妙云都不得不亲自上城作战。
“瞿千户请起吧,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燕王,叫我朱四郎、朱秀才就行。”
瞿能低着头,唇角咧了咧。
他可不敢。
就算这位爷,被陛下贬为庶人。
就冲转进万里,从二十万骑兵群合击共剿中,带着兄弟们回来。
整个天下,谁敢因这位失去王爵,而轻视?
瞿能起身,这才去打量这支队伍,惊讶扭头:“燕……”
见朱棣皱眉。
下意识发怵。
煞气太冲了!
忙改口,“朱秀才,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据他所知的消息,燕王只有小一千人。
朱棣指了指身边李成桂,“他是高丽府院君李成桂,战场弃暗投明,投效本朝……”
瞿能惊的微微张嘴。
什么弃暗投明,他就是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能猜到,多半是被打怕了,要么是被俘虏了。
纵横北元杀进杀出,带着传国玉玺,活着回来。
还把另一国府院君给打到臣服!?
好吧,他的脑力,已经无法琢磨衡量,这些事情,将会产生多么大震动,以及深远影响。
“这位是北元益王脱古思帖木儿未过门的王妃,我们裹挟的万余匹上等战马,就是她的嫁妆……”
瞿能看向乌云琪格,唇角狠狠抽抽……
“这个凶巴巴的疯丫头,是我二嫂的侄女……”
燕王的二嫂,就是秦王妃,秦王妃的侄女……
……
瞿能已经麻木了。
等朱棣说完,举手‘啪’一下捶胸行军礼,铿锵道:“请燕王入关!”
……
片刻后。
朱棣一行人,万余匹马,陆陆续续通过城门,进入开平卫关城。
守城将士站在两侧。
震惊看着。
“啧,我看了,这马每一匹都是上等良马!”
“之前还有人说,燕王要么已战死草原,要么投降北元,谁能想到,竟然直接转进万里,杀了回来!”
“瞧瞧燕王身后的袍泽,娘的,浑身煞气,看着就让人有些发怵!”
……
瞿能以最快速度,给朱棣一行人腾出一座军营。
走出军营,就找来一个百户,吩咐:“快马加鞭,去北平报讯,燕王杀穿草原,从咱们开平卫回来了。”
目视百户策马离开,自言自语叹息,“哎,身负要职,不然真想去看看,此消息传开后,朝堂会有和反应,天下会有和反应。”
话罢,转头,目光敬佩往营地看去……
每个营帐内,都静悄悄。
这群兄弟,分配好营帐后,倒头就鼾声震天响。
作为旁观者,他羡慕这群袍泽,将近一个月的精彩经历。
可作为军人,他也深知,将近一个月,对这群袍泽肯定是一种煎熬。
但,经过这场历练,这些人,哪怕是普通士卒,也脱胎换骨了,军中一些普通百户,都比不上这些普通士卒。
……
就当朱棣一行人,回到开平卫,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倒头就睡时。
李善长一路颠簸,紧赶慢赶,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终于抵达北平。
再也坚持不住。
决定在北平短暂休整。
朱樉听闻消息,亲自把人请到王府。
书房。
李善长简单沐浴清洗后,换了件干净衣物走来。
迈入书房,微微愣怔……
随即快走几步,来到书案前,郑重一拜:“臣李善长拜见太孙!”
朱雄英正坐在朱樉的书桌后。
辽东的仗越打越大时,徐达就担心出现变故,所以派人把朱橚、朱雄英送回北平。
“韩国公请坐。”朱雄英对李善长说完,就转头看向朱樉。
朱樉夫妇坐在旁侧。
朱樉知道朱雄英想知道什么,他也迫切想知道:“韩国公,父皇此番遣你出使北元,定下什么章程?”
李善长看看几人,郑重道:“若是朱四郎战死,臣可以做主,用一批草原紧缺的盐巴、茶叶换回朱四郎的尸首,若朱四郎被俘,就不是臣可以做主的了,只能回来请示陛下。”
“我四叔不会有事!”朱雄英愤怒开口。
朱樉慢慢回神,‘老四真战死了?’
思绪又不受控制,被拉回当初兄弟二人,在书房闭门争执的一幕。
混账老四还抽了他一个耳光。
他还恳求混账老四,若是争储失败,拜托老四替他照顾尚炳……
观音奴怀中抱着朱尚炳,脸色微微泛白,试探:“韩国公,我能和你一起出使吗?我家在草原虽然落魄了,可烂船也有三两钉,还是有些关系的,或许我能帮到点忙。”
她这辈子,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四弟和妙云。
四弟两个孩子,也就比尚炳大几个月。
四弟若出事,留下妙云孤儿寡母……
“我也一起去!”朱樉突然开口,“老四就算战死,也应该由我这个二哥,亲自带他回家!”
李善长深深看了眼朱樉夫妇,暗暗震惊,‘这两口子,和朱四郎的关系这么好?’
随即开口:“若有王爷夫妇帮衬臣,此行一定能大获成功!”
这小夫妻两,分明就还盼着朱四郎活着。
担心他不尽心尽力,所以要跟着他。
活着?
不可能!
他辅佐朱皇帝打天下,军事谋略方面自认也不差。
朱四郎的局面,除非投降,否则绝无活路。
让小夫妻两跟着也没什么,至少可以为他作证,同时,秦王妃观音奴在草原上的人脉,对于带回朱四郎的尸首,也有大用。
议定后。
李善长和朱樉几人又交谈片刻,就再也撑不住了。
刚回到屋内。
咚咚咚……
敲门声传入。
“百室兄,我,吕本。”
闻言,李善长笑了,不顾浑身酸痛,起身开门。
吕本进屋后,门刚关上,两眼冒光,眼巴巴盯着李善长,迫不及待追问:“百室兄,朱四郎真战死草原了?”
“为什么我在北平都未收到消息,陛下就迫不及待派你为其收尸?”
迫不及待收尸?
李善长瞥了眼吕本,在桌边坐下,给吕本倒杯茶。
这可不是迫不及待收尸。
朱皇帝为了朱四郎,可是连个人颜面都不要了!
若是朱四郎活着被俘,朱皇帝大概率,会为了朱四郎,对北元做出更大让步。
当日御书房。
朱皇帝抬头,眼眶红红的一幕,十几天过去,他还记忆犹新!
李善长把茶杯推到吕本面前,含笑道:“在草原上,被二十万骑兵群合击共剿,吕大人以为朱四郎是杀神不成?”
“他战死,才是最合理的,陛下征询过我和蓝玉的判断,我们都认为,他不死,只能是投降苟活!”
啪!
吕本激动拍案,茶杯被袖子带到地上,打破,吕本忙起身道歉,“百室兄,抱歉抱歉,我实在太高兴了!”
李善长含笑点头,表示理解。
朱四郎战死,吕本有理由高兴。
提醒道:“吕兄,人死为大,一切恩怨矛盾,都应该随着人死烟消云散了,切不可表现太过,更不可针对朱四郎留下的孤儿寡母。”
吕本若是不知死活这么做。
徐达一定会反击。
闹到朱皇帝面前。
就算吕本是太子侧妃之父,也死定了。
吕本收敛笑意,忙点头:“百室兄,我明白,我明白,我是读书人,不会做那等下作之事,我与朱四郎只有公愤,没有私怨。”
有朱皇帝和徐达护着,他就没办法报复徐妙云孤儿寡母三人。
李善长不动声色瞥了眼,暗暗不屑一笑。
嘴唇动动……
砰砰砰!
刚要说话时,急促敲门声响起,“韩国公,紧急消息,燕王还活着,秦王请韩国公……”
噼里啪啦!
门外急促声,被椅子倒地声打断。
吕本面孔狰狞抽搐,瞬间漆黑,‘朱四郎,你还真不要脸,竟投降苟活,朱皇帝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回来,我也会用汹涌民意,逼死你!’
他好恨!
朱四郎竟不要脸选择投降苟活!
李善长瞥了眼吕本,微不可察摇头,‘朱四郎不智!’
朱四郎投降苟活,回来后,也是个笑话。
还不如,轰轰烈烈战死。
留下一段惊艳历史的美名。
收敛思绪,快步去开门。
看着站在门外的秦王府属官,忙询问:“哪里传回的消息?”
“开平卫!”
李善长眉头微皱,“北元已经派人来提条件了?”
属官摇头,他只是负责传话。
李善长见属官也一知半解,便快步往朱樉书房走去。
吕本回神后,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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