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厅内。
马秀英坐在首位，打量着白白净净的房子。
伸出手指，在旁侧的墙壁戳了戳，转头，含笑询问：“这看着像白泥，可据我所知，民间百姓虽然有用白泥水刷墙的习惯。”
“但白泥本身没有粘性。”
“需要在刷墙前，先用细腻的黏土打底，然后在黏土层上刷白泥。”
这样粉刷后，依旧无法完全遮盖，底层的黏土颜色。
可老四家，却纯白纯白，白天充足的光线投射进来，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明亮。
晚上点灯后，恐怕也比一般屋子要明亮吧？
这个只能今晚去验证了。
徐妙云莞尔一笑，扭头看向朱棣。
朱棣笑着回答，“我在粘稠的白泥浆中，加了点鱼漂胶……”
马秀英听着，看小两口眼神互动，唇角不由泛起笑容。
老四和妙云两人过的幸不幸福，从两人不经意间的一些小互动，就能看出来。
朱棣说完后，起身，询问：“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饭。”
“你随便做，你们平日里吃什么，娘就吃什么，用不用我去帮忙？”
“不用，你和妙云说话。”朱棣笑着往厨房走去。
徐妙云脸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又带着一丝小小炫夫味，说道：“这段时间，做饭洗衣服之类，都是四郎在做……”
“那是他该做的！”马秀英隔着小桌子，伸手握住徐妙云的手，笑着宽慰。只剩婆媳，还有个小侍女，马秀英看着徐妙云隆起的小腹，询问：“吃饭、睡觉这些都好吧？”
她做过母亲。
知道这个时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负担多么大。
徐妙云笑着点头，“都挺好，小棉袄晚上虽然也闹腾，不过动静并不大。”
“小棉袄？”马秀英含笑看着。
徐妙云不由红着脸低头，低声道：“四郎想要个小棉袄……”
‘为此还让我签承诺书。’
咯咯……
马秀英没听到徐妙云的腹语补充，已经被逗笑了，笑着询问：“累吗？不累的话，带母后好好看看你们的新房子。”
徐妙云抬头，脸红扑扑，含笑摇头，“不累。”
……
好一会儿，分别看完几个屋子后。
徐妙云带着马秀英来到屋后，指着墙，边走边说：“母后，后面的墙，中间有夹层火道。”
“晚上，就在后墙留下的几个炉口点燃木柴，封堵好，木柴能燃烧一整晚，整个屋子就不会阴冷潮湿……”
……
马秀英顺着徐妙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对应每个房间的后墙体，都留有一个烧柴火的炉口。
内堂空间很大，足够放很多柴火。
妙云和四郎现在住的屋子，所对应的后墙，有着明显烧过的灰黑痕迹。
婆媳二人聊着，来到厨房窗户附近。
窗户开着，香味从窗户内扩散出来。
嘘！
马秀英闻到香味，做了一个嘘声手势，含笑悄悄靠近……
站在侧面，顺着窗户悄悄往里看去……
朱棣娴熟的在两口锅前忙碌着，脚还勾着风箱，轻松摆动，‘呼呼’往炉灶内鼓风。
马秀英瞧着，眼中欣慰一闪而过，又忍不住微微泛红。
‘朱重八，活该你吃不到老四做的饭，我跟你没完！等回去后，我当着你的面，用各种华丽词汇描述老四做的饭，馋死你！’
老四做饭时，不经意间唇角流露出的笑容，看得出，是乐在其中。
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好在，老四要考科举了……
马秀英深吸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
在转身，已经恢复如常，拉着徐妙云的手，走远一些，才欣慰笑道：“看你们这样，母后这回真正能放心了。”
“这段时间，母后又给你和孩子做了些衣服，我带你去看看。”
……
在马秀英带着徐妙云，以及小侍女在卧室内看衣服时。
朱棣也把一顿饭张罗好了。
一道烤鱼，一道小鸡炖蘑菇，蘑菇是婶子们，夏天在山上采摘晒干，乔迁当日送给他和妙云的。
还有一道凉拌萝卜，解腻。
以及一小盆小米粥，加莲子、莲藕熬制的汤。
朱棣把最后的主食端上桌，听着隔壁传来的笑谈声，看着桌上几样菜，笑着喊道：“娘，大丫，吃饭喽!”
噗！
马秀英正拿着一件小衣服比划着，闻言，不由笑了，感慨道：“真想在你们这里住下，不回去。”
老四那一声，‘娘、大丫，吃饭喽’，她感到了浓浓的烟火气，和一个小家的温馨。
在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烦心事和身处高位的如履薄冰。
本来可以活五十，要是和四郎他们小两口住在一起，她觉她都能活一百岁！
徐妙云搀扶马秀英起身，笑着邀请道：“母后什么时候有空闲了，什么时候在宫里住着烦了，都可以来啊。”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父皇什么时候，惹我生气了，我就来投奔你们小两口。”
马秀英高兴的连连说好，打趣道：“到时候，你们小两口可别嫌母后。”
“不会。”徐妙云笑着摇头……
朱棣见两人有说有笑走来，好奇询问：“娘，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母后再说，往后你父皇再惹我生气……”
朱棣顿时乐了，幸灾乐祸鼓动道：“我举双手支持你来！”
老头子折腾他？
哼哼！
无论是从现实了解，还是从历史，有一点毋庸置疑，老头子离不开母后！
老头子和母后闹别扭，母后就来他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想想都有趣啊！
他迫不及待希望快点发生了。
徐妙云低头抿唇忍笑，给众人碗里盛米饭。
马秀英含笑瞪了眼，没好气笑道：“怪不得你自己不想要儿子，你们父子这么父慈子孝，你不心虚才怪！”
朱棣讪笑，拉开椅子，让马秀英落座。
看着小侍女站在一边，笑着招呼：“明霞，坐下来一起吃。”
小侍女忙受宠若惊摆手，“殿下，奴婢怎么能和娘娘、殿下、王妃一起用膳。”
“明霞，在老四这里，没有那么多身份，坐下来一起吃。”马秀英笑着招了招手。
四人坐下后，朱棣给马秀英夹了个鸡腿，“娘，尝尝我的手艺。”
马秀英认真品尝，不由眼睛一亮，看着朱棣，笑道：“你这手艺，回去后我一定绘声绘色讲给你父皇，馋他！”
哈哈……
一顿饭，欢声笑语吃完后。
小侍女明霞主动揽过洗碗收拾的活。
朱棣、徐妙云陪着马秀英说话。
……
到了下午孩子们作课业的时间。
朱棣征询道：“娘，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学堂的孩子们吗？”
马秀英笑着摇头：“娘明天去，下午是孩子们作课业的时间，娘想看你们给孩子上课。”
“你父皇昨晚还念叨，让娘好好去看看这些孩子。”
闻言，朱棣、徐妙云不由惊讶对视。
很明显，有孩子被父皇看中了。
提前关注。
他们还担心，这些孩子，如果想在仕途发展，连片遮阴的叶子都没有。
马秀英看着朱棣、徐妙云满脸难以置信的惊讶，不由心疼。
她就是借此机会，传达一个信息：重八解除了对老四的猜忌怀疑。
据她所知，土桥村，那个叫杨东旭的孩子，还上了重八秘密建立的养士备选名单！
朱棣、徐妙云都读懂了马秀英的暗示。
笑着说：“娘，那我们去给孩子们上课了。”
“去吧。”
马秀英笑着把两人送出门。
看着小夫妻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不由开心笑了，“真好，往后有机会，等妙云生了后，就是应该多来这里住住，远离朱重八，我能多活几年。”
小侍女站在后面低头忍笑，‘娘娘是真动心了，皇爷可就惨了。’
……
下午，马秀英继续找八婶儿等人唠嗑聊天，去参观粮仓、土桥村饲养的马……
临近傍晚，带着小侍女早早回家，准备亲自给朱棣、徐妙云做一顿晚饭。
……
皇宫。
傍晚。
毛骧累得气喘吁吁，在宵禁前，接到消息，从江宁赶回金陵城。
然后，一刻不敢耽搁，直奔皇宫。
来到御书房门外，看房门紧闭，低声询问外面候着的侍女，“皇爷这会儿在做什么？”
“皇爷在用晚膳。”
毛骧看了看手中密奏，暗暗腹语，‘那还是等皇爷用膳结束后，再进去汇报吧，不然皇爷这顿晚膳都吃不香了，中午就没吃，晚上不能不吃了，哎，到头来，还是得我体恤皇爷。’
“谁在外面嘀嘀咕咕？”
朱元璋不高兴的质问声传出。
宫女吓得脸色苍白。
毛骧无奈硬着头皮，应道：“陛下，是臣毛骧。”
“进来！”
毛骧推门进入，就见朱元璋正在用膳。
朱元璋头也不抬，瞥了眼毛骧，边吃边吩咐，“给咱说说，皇后在土桥村，都发生了什么事？”
中午生气没吃。
他是真饿了！
毛骧缩了缩脖子，打开密奏，“皇后上午去土桥村，巧遇了聊天的土桥村妇人，和这些妇人在一起聊天，声泪俱下，控诉‘大丫爹’顽固不化、霸道、老子做派……”
毛骧一边读，一边悄悄留意朱元璋的神色、动静。
看到朱元璋吃饭的顿作忽然停下，立刻微微屈膝……
“你确定……”
噗通！
朱元璋的声音刚响起，毛骧丝滑无比的匍匐跪倒。
朱元璋好气又好笑瞪视毛骧，“你确定，皇后声泪俱下？”
“是，土桥村的妇人回家后说，皇后娘娘当时眼睛红红的，流泪了。”毛骧撅着屁股，额头紧贴地面。
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朱元璋雷霆震怒。
此刻，朱元璋则在怔怔出神，‘咱这些年的做派，果真让秀英这么压抑？咱真错了？’
许久后，朱元璋才回神，瞥视毛骧，“这些事情，不要让魏国公知道，他又替咱背黑锅了。”
徐达：……
“遵命！”
“继续说。”
随后毛骧开始左右而顾他言，就是不提中午吃了什么，想拖到朱元璋用膳结束。
可朱元璋等不及了，黑着脸质问：“咱让你搜集皇后在土桥村的一举一动，不是让你搜集，皇后笑了几次这类没用的细节。”
“他们中午吃什么了？”
既然毛骧这个笨蛋体会不了圣意，那他就直接询问。
毛骧匍匐着，都快哭了，无奈答道：“朱四郎亲自下厨，给皇后娘娘做了烤鱼、小鸡炖蘑菇、解腻的凉拌萝卜、以及一道小米，加了莲子、莲藕熬制的汤，鱼是乔迁当日，江宁县令蒋进忠带去的肥美鲤鱼，蒋进忠特别喜欢殿下做的烤鱼，蘑菇是……”
得益于马秀英下午唠嗑情不自禁炫儿子。
毛骧对这顿午饭了解的十分清楚。
‘就连蒋进忠都能随时吃到老四做的饭，还亲自带着鱼，让老四去烤，咱却吃不到？！！’
（蒋进忠：……）
朱元璋脸渐渐变黑，盯着桌案上的御膳，突然……又不香了！
……
“皇后娘娘，在和村中妇人聊天时说：回来后，要把朱四郎做饭的味道，绘声绘色描绘给‘大丫爹’听。”
……
朱元璋唇角抽抽。
毛骧却没完没了了，继续送上一击：“皇后娘娘在聊天中还透露，如果‘大丫爹’往后再惹她生气，她就来土桥村小住，含孙弄怡，享受天伦之乐。”
“土桥村的妇人，集体表示欢迎，还和娘娘约定，一起纺线织布……”
‘你还有完没完了！’朱元璋黑着脸瞪视撅屁股匍匐着的毛骧。
“皇后娘娘还说，在土桥村生活，她可以多活几年。”
咳咳！
“行了，咱自己看吧！”朱元璋实在忍不了了，黑着脸咳嗽一声。
毛骧即想笑又战战兢兢，忙起身，把密奏捧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翻看后，皱眉询问：“朱四郎下午就监督孩子们作课业，没做其他事情？”
毛骧满头雾水抬头……
注意到朱元璋往摆放在桌案的米饭碗瞟，这才恍然大悟，忙摇头：“是，朱四郎就监督孩子作课业了，没有去碾米，也没有去磨面。”
“皇爷，臣觉得，朱四郎明天一定会去碾米、磨……”
“咱懒得管他做什么！他爱做什么做什么！”朱元璋眉头一挑，黑着脸，嘴硬道：“咱又没问你这些，你多什么嘴！”
“今天辛苦了，自己去领赏。”
毛骧领命后，忍着笑，匆匆去领赏。
朱元璋瞧着桌案上的御膳，嘀咕道：“那混账就是埋怨咱，他也心疼他娘，毛骧这个笨蛋的判断应该没错，混账明天应该会碾米、磨面……”
“可惜了，烤鱼、小鸡炖蘑菇……也不知道，那个混账有没有孝心，会不会做一份，让他娘给咱带回来……”
一时间，他对明天，有点小小期待。
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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