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溪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远嫁了,她学没学会农耕之术皇帝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孙嬷嬷与方嬷嬷学会了,两位嬷嬷作为乔玉溪的陪房,也将一同前往匈奴。
乔玉溪穿上了大梁朝特有的凤冠霞帔,红衣似火,明艳动人,坐在罩着半透明轻纱的步撵上,由十六名匈奴的勇士抬着,从皇宫一路走到北城门。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商铺的二楼,轩窗大敞,不少人趴在窗台上,一睹这位和亲王妃的风采。
那轻纱似掩非掩,精致如玉的人儿,身子纤细,脊背挺直如松,玉手如葱,红唇轻轻地抿着,凤冠上垂下的金色流苏一串串挡在脸前,却遮不住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人群中发出了惊艳的赞叹。
匈奴使臣们骄傲得不得了,这是他们的王子抢过来的王妃,美丽又聪慧,能干又善良。
二王子骑着高头大马,陪伴在王妃身侧,与大梁男子不同,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被人观看是一件多么唐突的事,恰恰相反,他引以为傲。
他的王妃如此貌美,他也是一表人才,小乔说的没错,他们两个果真是天生一对!
念头闪过,二王子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步撵中的王妃。
这三角脸不看乔玉溪还好,一看,乔玉溪的身子就坐不稳了。
乔玉溪的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个清隽冷峻的身影,一双深邃如泊的眼睛,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美好的画面忽然被一张冷硬的三角脸撞破了。
乔玉溪嘴角一撇,哭了!
送亲的队伍在城北与二王子等人会合。
虽说农耕之术才是最大的诚意,但不把排场弄大些,又显得大梁不够诚意,皇帝命令礼部备了丰厚的嫁妆,有药材、粮食、布帛、种子等,一同前往匈奴。
这些嫁妆严格意义上说来算不得乔玉溪的私房钱,由两位嬷嬷掌柜,乔玉溪没有处置的权利。
乔玉溪能处置的只有乔家送来的东西。
遗憾的是,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也没见乔家人送来一个字儿。
乔玉溪急的把手指都快捏断了。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乔岳山才总算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父亲!”乔玉溪激动地唤道。
乔岳山跳下地,先给二王子行了一礼,又给乔玉溪行了一礼,唤了王爷王妃,才走到步撵的一侧,从窗子里握住了女儿的手:“溪儿!”
“娘呢?”乔玉溪东张西望地问。
乔岳山不敢告诉女儿徐氏气病了,万一女儿忧思过重,病坏了身子就不妙了,他道:“你娘照顾你大哥来不了,叫我来送送你。”
“三婶和四婶呢?”乔玉溪问,“她们怎么不来送我?”
乔玉溪是被人直接从山上接到皇宫的,尚未归家,并不清楚二房已与恩伯府分家的事。
乔岳山羞于启齿,只得谎称道:“她们都是女眷,怎可随意外出?再说你如今贵为王妃,身份尊贵,便是我要见你也得先得到皇上的首肯,你婶婶她们来不了。”
嫁给那个丑三角唯一的好处就是一个王妃的身份了,可话说回来,谁稀罕做匈奴的王妃呀?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想去那种蛮夷之地!
乔玉溪委屈地低下了头。
乔岳山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
家里如今不成样子,女儿又即将远嫁,辉煌一时的二房,怎么就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乔岳山心里苦。
想到了什么,乔玉溪又道:“对了父亲,我的嫁妆呢?”
你娘做生意失败,赔钱赔得家里都欠债了,哪儿还凑得出嫁妆?
乔岳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手中:“你省着点花,去了夫家,记得多听丈夫与公婆的话,他们在钱财上,不会亏待你的。”
乔玉溪撇了撇嘴儿,显然没把父亲的话听进去,她打开锦盒,以为是满满一叠银票,谁料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银元宝,她面色就是一变:“父亲!怎么这么少啊?”
就这么少还是他向太医院的同僚借的呢。
乔岳山也羞愧难当,却不知如何向女儿开口。
乔玉溪委屈道:“你们是不是看我回不来了,就不想好好地给我嫁妆了?怕以后我死在外头也罢,活着也罢,反正给不了你们什么照应了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溪儿……”乔岳山喉头像堵住了一块石头,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
乔玉溪的眼圈慢慢地变红了:“当初我要嫁给丞相的时候,娘亲说给我陪嫁五万两银子……现在,五百两都不到!”
周围渐渐有人看了过来。
乔岳山怕丢脸,握了握女儿的手:“你小声点儿,让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反正我又不会回来这个鬼地方了?我还管别人怎么看我?”乔玉溪说完,见乔岳山脸色沉得吓人,恍然大悟道:“哦,父亲是担心别人会笑话你啊,父亲也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是不是?当上了侯爷,揣着那么多钱,却只给女儿几百两银子的嫁妆!传出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乔岳山被怼得一阵窘迫:“溪儿,你这段日子在山上,家里的情况你不清楚,确实是……有些艰难。”
乔玉溪哼道:“是灵芝堂破产了吗?再艰难也不该连点嫁妆都拿不出来!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娘亲说有十万两银子,五万给大哥,五万给我!小弟的日后再挣!”
十万两是你大伯母的嫁妆!已经不是二房的东西了!
这话题没法儿再继续,继续下去,乔岳山可不保证会不会把家里的事交了底,他不想让女儿在担忧与绝望中离开,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总之是有点状况,但你放心,等一切过去了,我会让人给你把嫁妆银子送过去的。”
乔玉溪冷冷地抽回了被乔岳山握住的手。
乔岳山的手僵在半空,压下心头难掩的酸涩,说道:“去了匈奴,记得收敛性子,多听嬷嬷的话,凡事别自作主张,与二王子要夫妻和睦……”
乔玉溪被动地听着,十分不耐烦,她本该是全京城嫁妆最丰厚的千金,现在却成了最潦倒的一个,就这么点银子,到了匈奴还不够打赏下人的。
“我听说那边的冬季来得早也来得冷……”
乔玉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有使臣过来,是提醒二王子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二王子在人群中张望。
使臣问:“二王子在等什么人吗?”
二王子回了一句匈奴话。
使臣也跟着张望了起来。
终于,二人在一家茶楼的二楼发现了那道身影,确切地说是二王子发现的,使臣并不认识乔薇。
二王子翻身下马,走进酒楼,在厢房与乔薇道了别:“谢谢,你来,送我。你要不要,和你,妹妹,说话?”
乔薇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与我妹妹之间有点小误会,她恐怕不想见我。”
“哦。”二王子摊手,这是乔薇的小动作,不知怎的被他学去了,做得有些滑稽。
乔薇抿了抿唇,忍住笑,说道:“恭送二王子,祝二王子一路平安。”
“平安,我会,草原上的,雄鹰,我是。”顿了顿,二王子又道:“我的王妃,我也会,保护。”
看得出来,二王子对这位大梁千金还挺上心的,至少目前是,就不知那位娇滴滴的千金知不知道惜福了,感情是两个人的,日子是过出来的,她容颜再美也终究有看腻的一天,想长久得到丈夫的疼爱,还得好生修炼修炼她的性子。
“我在,中原,最好的,朋友,你是。”二王子拍拍乔薇的肩膀,“你到了,匈奴,一定,到我家,做客,我非常,欢迎,你。”
乔薇微微一笑:“好啊。”
二王子从怀中取出一颗用红线拴着的狼牙:“这是,第二颗,送给你。”
乔薇笑着收下:“多谢二王子,我没这么贵重的礼物回赠,只一点自己做的小吃,二王子在路上打打牙祭。”
说着,把桌上的三个罐子放进了二王子怀里,“这一罐是鸭蛋松花蛋,这一罐是鹌鹑蛋松花蛋,最后一罐是牛肉干,第一次做牛肉干,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二王子惊讶:“你自己,做的?你们,中原,终于有,做饭的,千金,我们草原,每个,姑娘,都会做饭。”
乔薇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千金,你也看到了,我住乡下,就是个村妇。”
“可是,你很,厉害。”二王子竖起了大拇指,“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乔薇问。
“胤王,不是,很好的,男人,你不要,再和他,一起,我觉得,冥修,是好的,男人。”
我也觉得。
乔薇压下一不小心翘起来的唇角:“我可配不上人家,人家是公主的儿子。”
“可是,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这都看得出来?
乔薇的心简直要飞起,原来从人家嘴里听到“别人”对自己有意思的话是这种感觉,有点幸福,有点甜。
乔薇的唇角就要不听使唤了,好在二王子也正式告别了。
一队朝廷的官员骑着骏马,缓步而来,马蹄声被喧闹的人声淹没,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玄色官服的男子,男子身型健硕,双腿修长,夹着马腹,只让人感觉到一股流线般紧实而又张扬的力量。
修长的手握住缰绳,玉雕一般精致。
黑色马身,将他白皙的手指衬出几分难以言述的美。
他脊背挺直,如玉做的青竹,浑身都散发出一丝禁欲的气息。
领口上,露出一截白瓷般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悠然生出一股清冷。
人群渐渐地寂住。
喧闹的大街刹那间只剩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悠扬而漫不经心。
有女子捂住了嘴,把尖叫声压回心底。
乔薇单手撑在窗台上,手心托着下巴,指尖在有些泛红的腮帮子上轻轻地点了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心道领头的啊,这官儿得多大……制服诱惑啊……官儿可真大……太禁欲了……到底什么官儿……
男人与二王子说了什么,二王子哈哈大笑,随后,二人都像是有默契似的,朝乔薇这边看了过来。
乔薇的眉心就是一跳,下意识地躲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姬冥修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乔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人能不能别光天化之下对她放电啊?真的会吃不消的……
姬冥修随着官员来,自然得随着官员去,在乔薇流着口水的注视下,送别了二王子,与朝廷百官浩浩荡荡回了宫。
猝不及防被撩了一把的乔薇,一口气喝了三碗莲子心苦茶,才终于压下了心头的躁动。
乔薇没有立刻返回山上,而是先去了乔家。
二房的账早在分家那一日便强行结清了,她此次来,是来收其余几房的。
孟氏自不必提,作为徐氏的婆婆,徐氏孝敬她最多,从她库房搜刮出来的玉器、瓷器、白银,够乔薇买下小半座山头了。
这些都是乔峥的东西,乔薇不会擅动一分,却也不能便宜了这群人。
孟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被搜走,气得都不想与乔薇说话了。
乔薇又去了三房。
三夫人一点儿也不想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挽着乔薇的胳膊,囡囡长囡囡短,亲热得仿佛一对亲生的母女。
乔薇可不吃她这套:“三婶要是交不出来,就学二婶,分家出去单过吧。”
单过?瞧瞧二房过得有多惨,她敢么?
三夫人咬牙把多年的私藏上缴了,有些漏洞挥霍空了填不上,她赔了一间自己的铺子,可肉痛死她了。
乔薇又去了四夫人处。
听老秀才提过,四老爷虽也是庶出,却不与二老爷、三老爷一母同胞,在府中势单力薄,行事十分低调。
“这一箱是大嫂在世时送的,这一箱是二嫂从库房中拿的,应该也是大嫂的东西,最后一箱是这几年从灵芝堂分到的红利,你点点。”四夫人说着,把手中的册子一并交于了乔薇。
乔薇对着单子点了点,把第一箱推了回去:“既然是我娘送给四婶的,四婶就收下吧。”
“好。”四夫人爽快地收下了。
乔薇对四夫人印象不错,低调,圆滑,事故,懂得在夹缝中求生存,不巴结,不讨好,不随便为谁两肋插刀,也不会被谁的恩宠冲昏了头脑。
不仅二房送的东西她没花掉,就连沈氏送的,她也一并留存了。
这是一个头脑相当清楚,且十分有节制的人。
乔薇笑了笑:“我父亲暂时会在山上养伤,在我父亲康复之前,我希望暂时把乔家交到四婶的头上。”
四夫人明显一愣,半晌,才惊讶地问道:“你不搬回来住?”
自己……能住吗?乔薇的眸光动了动,手指微微地捏紧:“我的院子好几年没住人了,总得休憩一番,我爹娘的也是。”
四夫人温声道:“许久不见了,也不知你喜好变没变,想把院子改成什么样,你告诉我,我让人去翻新。”
“这件事先不急,我爹的身子没养好,山上空气清晰,有利于养病。”主要是乔峥还处在昏迷状态,回乔家就露馅儿了,她当然也希望能早点带乔峥搬回来,这毕竟是乔峥的家,是他出生长大结婚生子的地方,他最美好的回忆全都在这里。
四夫人说道:“老爷的身子总会好的,我先让人弄个草图,改日给你送去,你要是觉着合适了便开始收拾,尽量赶在过年之前,一家团聚吧!”
她还真没过过一个好年呢,去年好容易有了孩子,有了罗家,却因为生病,除夕夜耗在了路上。
今年若是乔峥能醒,想必会是好年吧。
这么想着,乔薇的唇角微微地弯了一下。
“灵芝堂那边……”四夫人忽然开口。
乔薇微微笑道:“四叔在跑生意也不容易,让四叔回京吧。”
老秀才在提到四房时,对这位四老爷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肯吃苦、有头脑、性子稳妥,只是一直被二房与三房压着,翻不了身。
乔薇无意与他们攀亲,可将来有一天乔峥醒了,也还是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打理部分家业。
与其便宜了孟老太婆的儿子,不如给四房一点机会。
“周姨娘可还建在?”乔薇问。
周姨娘是四老爷的生母。
四夫人干笑:“在庄子上住着。”
瞧瞧,这就是孟氏的手段,老太爷在世时那么多女人,全都被她打发了,只剩她一人在乔家独大。
乔薇道:“府里不缺那几间屋子,把周姨娘接回来住吧。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听说……”四夫人顿了顿,叫住乔薇,“你有孩子了。”
乔薇莞尔:“嗯,龙凤胎,五岁。”
“是……”四夫人想问是不是胤王的,毕竟从时间上来算,恰巧对得上。
乔薇打断了她的话:“不是。”
四夫人啊了一声,又道:“有件事,我想你大概需要知道一下。”
乔薇眉梢一挑:“什么事?”
四夫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一直没问过你的祖母,是不是以为她已经过世了?”
“她没有吗?”老秀才说她去世了啊,而且乔家所有人包括那几位长老,都从来没人提到她,分家这种需要长辈出面的事也不见她的影子。
四夫人摇头:“被逐出家门后,她心灰意冷,与乔家断绝关系,去庵堂落发为尼了。”
碧月庵,门庭清冷,一名小尼姑在大门外细细地扫着落叶,一名香客上门,小尼姑放下扫帚,与香客见了礼。
香客回了礼,满面笑容地入了庵堂。
小尼姑道了声九,继续洒扫。
这是今日的第九位客人,而天色已经暗了,不会再有香客上门。
又是不满十人的一天呢。
小尼姑噘嘴儿,模样十分可爱。
忽然,一只绣花鞋踩在了她即将去扫的落叶上,她皱起了小眉头,想叫这位女施主把脚拿开!
“小师傅,我向你打听个人。”
好、好好听的声音啊。
小尼姑眨巴着眸子抬起了头来。
啊,好、好、好、好漂亮的姐姐啊!
乔薇微笑,眉眼弯弯:“小师傅,请问静心师太在吗?”
“静心师太,静心师太……”小尼姑回过了神,“我没听说过静心师太啊!”
乔薇狐疑地蹙了蹙眉:“你这可是碧月庵?”
“是。”小尼姑说。
“你新来的?”乔薇问。
小尼姑一怔:“你怎么知道呀?我十一号来的!”
难怪。
乔薇一笑,进了庵堂。
庵堂比想象中的还要简陋,零星几名香客,在年久失修的佛堂虔诚跪拜。
乔薇不由地想起曾经去过的寒山寺,与寒山寺相比,这里简直是个苦修之地。
一名上了年纪的师太双手合十地走了出来:“阿弥陀佛,施主是要上香还是找人吗?”
乔薇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我找人,师太怎么知道的?”
师太道:“贫尼听到你说话了。”
乔薇回头,小尼姑正趴在门边,探出一颗小脑袋,朝乔薇做了个小鬼脸。
乔薇笑着回了她一个鬼脸,小尼姑吓得缩了回去。
天真烂漫的年纪,恐怕根本不清楚做尼姑意味着什么吧?
失态叹道:“施主来的不巧,静心师太已经圆寂了,你是她的家人吗?”
乔薇心口涩涩的:“她是我祖母。”
“阿弥陀佛。”师太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道:“施主请随我来。”
乔薇随着师太去了禅房。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家具,只一张硬板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一盏油灯。
“你的事,贫尼听静心提过,静心觉得没能保护你,一直心怀愧疚,吃穿用度都捡最差的,说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唯独还能陪你吃吃苦。”
师太说着,推开了窗子,指着窗外的一片小菜园道:“静心自己种的。”
老太太是官家千金,一辈子没吃过苦,到了老年却节衣缩食,下地劳作。
乔薇的心口涩得越发明显。
“你别难过,她在庵堂的日子很宁静。”师太又拉开衣柜,取出十几套质地普通的衣裳,“静心把自己种的菜拿去卖了钱,买下布料给你做了几身衣裳。”
都是最廉价的料子,针脚也歪歪斜斜的,想来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都找不准地方了。
“你长个子了。”师太笑着说。
乔薇不解地看着她。
师太指了指衣柜上的一个小刻痕:“这是静心刻的,她说你就这么高。”
乔薇走过去,在刻痕上比了比,高出小半个脑袋了。
师太又从衣柜里拿出两个小箱子:“都是静心生前用过的东西,一箱是出家后的,一箱是出家前的。”
乔薇打开箱子看了看,出家后的无非是些尼姑的衣裳与鞋子,出家前的也有一套行头,但仅仅一套而已,她什么都没带,就那么毅然地皈依了佛门。
“这个是……”乔薇拿出了箱底的小匣子。
师太道:“贫尼也不知是什么,静心总一个人坐在屋里看。”
小匣子上了锁,撬开这种锁对乔薇来说毫无难度,但乔薇没这么做,乔薇将盒子收进箱中。
师太问道:“施主不看看吗?”
乔薇摸了摸小匣子:“这个盒子,应该让我爹来打开。”
师太就是一惊:“你爹还在人世?”
乔薇定定地点头:“是,我爹还活着,他回来了。”
师太双手合十,仿佛了了一桩心愿,闭上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以为自己祖母去世了,得知自己祖母还活着,结果她真的去世了。
乔薇的心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原主的祖母,不是她的,她不难过。
关师傅从乔薇手中接过箱子,放到马车上:“小乔啊,咱们是回镇上呢还是……你怎么哭了?”
“我有吗?”乔薇随手擦了擦,看指尖湿漉,轻轻地哦了一声,“进沙子了。”
……
回到山上,乔薇将老夫人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放进了乔峥的柜子,小匣子搁在床头。
……
七月,注定是不平静的,光是在阎王殿就挣扎了两次,一次是痘疹,一次是暗杀,送走了一个讨人厌的妹妹,“赶”走了一家黑心肝的极品,认回了父亲,找到了祖母……的遗物。
景云开始换牙了,掉了一颗小尖牙。
小时候看个动画片,小孩的牙齿掉了,被老鼠捡起来吃掉,后面老鼠就变成了小孩。
乔薇为此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梦见自己被锁在屋子里,而老鼠代替她去上学。
自那之后,乔薇再不敢乱丢牙齿了。
乔薇找了个小盒子,把儿子的乳牙装好。
农历三十这日,是作坊发放月钱的日子,作坊里的乡下们因提前预支了税款,目前尚处在欠债的状态,领不到月钱,七娘一行人不同了。
吃过晚饭,七娘便与阿贵、小魏、碧儿进了别墅,在堂屋安静又心焦地等着。
从这个月起,每人都有奖金了,大家很期待,自己究竟能拿多少。
乔薇拿着几个荷包走了出来。
众人的小身板儿立刻一挺,神色严肃。
乔薇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发工资了,都很期待啊。”
那必须期待啊!
干了一个月,老累老累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乔薇拿起第一个钱袋:“小魏,你的。”
小魏上前领了钱袋,打开一数:“咦?”
“多了还是少了?”乔薇似笑非笑地问。
碧儿凑过来,小魏神秘地合上钱袋:“不多不少。”
一共三两!
甄威猛生病,他请了好几天的假,以为会把工钱给扣完呢,哪知居然有这么多!
三两在古代算多了,可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一千八百块而已,小魏这种打得了坏蛋、做得了皮蛋的工作小能手,完全是超值的。
乔扒皮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之后是碧儿的。
碧儿没请假,又兼顾两边,底薪二两,奖金二两。
碧儿高兴坏了,这么多月钱,她可从没来没有拿过呢!
又做工人又做保姆,才给了两千四百块,我真的好小气!
乔薇继续喝茶。
第三个发的是阿贵的。
在对付刺客的那晚,乔薇答应过会给阿贵奖金。
阿贵满心期待地打开了荷包,一数,六两。
阿贵黑了脸:“夫人,你的命就值这么点银子?”
乔薇摸下巴:“那晚,好像是我救了你的命。”
被刺客劫持的一幕如海浪般兜头兜脸地打来,阿贵瞬间闭了嘴。
七娘拍拍拍拍的手,六两不少了好吗?县令一个月也才十两呢。
阿贵其实也挺满意的,他是签了死契的奴才,一个月能赚到二两就该阿弥陀佛了,六两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最后是七娘的。
七娘的荷包有点沉。
阿贵眉心微蹙,莫名地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七娘打开荷包,阿贵的小眼神迅速瞄了瞄,这不瞄还好,一瞄,炸毛了!
十两,七娘居然有十两!
这他妈都赶上县令的工资了!
“我不服!”阿贵气呼呼地站起身。
小魏与碧儿自动把椅子往后搬了一米,以避开阿贵的活力范围。
七娘拉了拉他,低声道:“干什么呢你?”
阿贵气闷道:“凭啥七娘的比我的多?”
乔薇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决定给七娘升职啊,七娘,从即日起,你就是作坊的管事。”
七娘受宠若惊地按住心口:“我、我我、我……我做……管事?”
阿贵不爽,大大的不爽,他是男人,怎么能让个女的骑在头上?
这可不是乔薇冲动之下的决定,阿贵吧,其实也挺能干,但阿贵性子太耿直,不如七娘圆滑,七娘上哄得了乔薇,下逗得了小魏,与作坊每个人都相处得极好,但又不会因为太过亲近而失了威信,她的尺寸把握得刚刚好。
这是她的性格优势,在处事上,她也井井有条,进退有度,乔薇忙着斗乔家的日子,作坊一切事物都是七娘在打理,没出任何岔子,足见七娘的能耐了。
乔薇道:“没当上管事的,也不要泄气,咱们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将来还会需要更大的管事,能者居之。”
“哼!”阿贵臭脸。
乔薇笑了笑,说道:“上次出游出了事,玩得不尽兴,明天放假,再带你们去一次。原生态,著名景区,水榭香江豪华一日游,有沙滩、有画舫,有帅哥美女,鸟语花香,风景优美,保证大家乐不思蜀!”
翌日,几人撑着油纸伞,站在长满了芦苇的小河边。
小魏一脚踩进了脏兮兮的泥坑,拔了半天,脚拔出来了,鞋子陷在里头了。
一艘破破烂烂的乌篷船停靠在岸边,一个驼背的白胡子艄公正在拉扯船绳,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撑杆扒拉着水藻。
岸边,一排狗尾巴草迎风摆动,几只掉了毛的乌鸦,懒洋洋地趴在草丛中,人来了也懒得动。
七娘:“……”
阿贵:“……”
小魏:“……”
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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