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飞来的石弹在下一刻已经掉转了火力,刚刚小艾河弹起石弹的地方立刻被扑天盖地对岸火力所覆盖,轰隆隆的巨响随即响起,小艾河刚刚暴露的投石机立刻便有数架被摧毁,看得周祖训心头滴血。
定州投石机的构造对于外人来讲,是一个秘密,不象大陆上其它军队,这东西做好后就便一直矗在那里,定州的投石机是由一个个标准组件构成,平时根本看不见,而是在战场上临时组装。他为什么能射得这么远,而且调整射距极其简单,一直以来便不曾外泄。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通过战场缴获来破解这个秘密,但是定州军自成军以来,甚少打过败仗,即便是输了,也从不曾溃败,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将他们想要掩盖的秘密破坏的干干净净。
战械上的差距一直便是定州军在战场上先声夺人的优势所在,光挨打而不能还手,能让任何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变得沮丧。
小艾河的投石机等远程武器并不少,但周祖训为了防着对手的压制,一次根本就不敢拿出来,只能分批次地投入,这在火力上便显得很可怜,根本不是对手,不过看到刚刚暴露的投石机十有八九被对方清除,虽然心痛,但周祖训仍然庆幸自己的决定英明无比,对于己方来说,投石机这等大型军械居然变成了一次的东西,的确让人很无奈。
所存的两台投石机是完全布置在对方射界的死角,这才幸存下来,但想要靠这两台投石机便摧毁对方正在搭建的木桥,只能去撞大运了。
远程火力被完全压制,对方的辎重兵立刻便活跃了起来,木桩迅速地向另一边延伸,一块块的木板钉上去,一座座简易地木桥便这样被立了起来。
“来人!”周祖训大喝道。
“末将在!”一名偏将应声而出。
“率队出城,依水列阵,射杀对方的辎重兵。”
要塞大门轰然打开,这名偏将率领着数百名士兵一涌而出,奔向河岸,距河岸数十步时,列阵站定,弯弓搭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扑向正在拼命建桥的辎重兵们。
随着木桥延延而向前挺进的汪澎横刀营的士兵立刻举起盾牌,扑到桥的尽头,更有些跃下水去,攀着打下去的木桩,将盾牌高高举起,保护着建桥的辎重兵。而这些辎重兵们也似乎没有看到凌空飞来的羽箭,神情极其转注的舞动铁锤,钉下木桩,盖上木板。
羽箭毫不停歇地射击,不时有横刀营士兵中箭倒下,辎重兵则死伤更多,但桥向前延伸的速度却没有减缓。
离岸还有数米远的时候,桥上的横刀营士兵便纷纷跳下水去,此时,水已经只及到大腿了,士兵们顶着盾牌,呐喊着向岸上冲去。
“第二翼,第三翼,支援第一翼!”周祖训紧紧地握着刀把,肉搏战要开始了。
防线上涌出两千余秦州兵,紧握着手里的刀枪,呐喊着向河岸逼来。刚刚奔到河岸的时候,定州兵也正好涌上来,双方呐喊一声,迸然便撞在一齐。
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横刀营无法排列阵形,只能凭借个人勇力以及附近的伙伴三三两两与对方硬撞,作为先锋的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在滩头上建立一个桥头堡。
能做为先锋上阵的当然便是一支军队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角色,虽然列不成阵势,但横刀营士兵仍是毫无惧色地一头撞进了对方的队列中,一手舞盾,一手挥刀,疯狂地砍杀起来。
丁二蔫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姓丁,排姓第二,由于他不爱说话,除了打仗,做什么都是蔫头巴脑儿的,便得了这样一个大号,此刻,他是第一个冲上岸来,第一个一头撞进对方的阵列中去的。
丁二蔫身上穿得是定州兵的标准配制,但他手里的盾牌却被他特别加工过了,与战友们的大不相同。盾牌的边缘被他磨得极薄,锃亮,挥舞起来,正面挡敌人,侧面碰到的,非死即伤。为了这件兵器,他没少挨上司的批斗。因为定州军是极其讲究队列队形的,丁二蔫举着这样一面盾牌站在队列中,挥舞起来,一不小心,站在他左右的队友便极易为其所伤,而这小子,是绝不愿站在队伍的边缘的,因为在那里,碰到的敌人不够多,不够强。为了避免伤了战友,他不得不求人求了一个圆的套,将锋利的边缘包了起来,但今天,他去兴奋地脱去了皮套,嘶吼着便一头撞了进去,刀砍盾砸连带着盾削,竟然让他成功地冲进了队列,而跟在他身后的队友也沾了光,没费多大劲儿便契了进去。
龟儿子的。每砍一刀,丁二蔫都大骂一声,平时难得说一句话的他,一见血,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犹如疯魔一般,盾牌被他舞得风车一般,片刻功夫,盾牌的边缘已是鲜血淋漓。有几个地方已是崩开了好道口子。这上面可不像他的战刀,刃口上还包了钢。破开几副铁盔之后,磨薄的刃口便吃不住劲了。
侧面风声转来,凭着多年作战的经验,丁二蔫知道那是一柄长矛,微微侧身,那矛尖便刺在他的板甲上,一溜火花冒起,板甲上留下一道印痕,丁二蔫手里的铁盾砸下去,将那长矛砸得矛尖坠地,跟着铁盾斜掠而起,嚓的一声,持矛的秦州兵一颗大好头颅顿时高高飞起,当的一声响,后心上挨了重重一刀,丁二蔫向前一个踉跄,险些趴倒在地上,喉头一甜,他知道,这是定州的板甲救了他一命,否则后面这一刀便足以破开铁甲,再砍进他的脊背。
猛地转过身来,嘴一张,一口鲜血箭一般地喷出来,将那名敌人喷得满头满脸都是,眼睛完全被挡住了,丁二蔫狞笑着抢上去一刀,从对方胸腹间直插而入,那人长声惨叫,丢掉了长矛,双手紧紧地握着刀刃,丁二蔫用力回夺,却没有抽出来,听到身后又传来风声,不由大骂一声丢你妈,弃了长刀,舞着盾牌转过身去。
冲杀上岸的横刀营先锋虽然骁勇,但吃亏在无法列阵而战,爬上岸来,迎接他们的便是森森的刀枪,像丁二蔫这一块儿幸运地抢进去的着实不多,一时之间,死伤惨重。好在后援缓缓不绝,凭着他们的死战,后面的士兵已开始列阵推进了。
汪澎提着他的熟铜棍,一溜小跑地通过木桥,此时,桥已完全通向了对岸。
“弩!”他大吼一声。
在河滩上列好阵形的士兵同一时间拔出腰间的连弩。
“将军,我们的先锋同他们混战在一起,会伤了自己兄弟的。”一名校尉大叫起来。
“混蛋!”汪澎怒吼道:“我眼睛不瞎,你想死更多的兄弟么?他们,他们自求多福吧!射!”
校尉一咬牙,“发射!”
啉啉之声立时响起,混战在一起的数百名横刀营先锋与秦州兵立时纷纷跌倒。
丁二蔫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啉啉声,我的妈呀!他惨叫一声,直挺挺地便倒下去,将盾牌掩在身上。正在与他殊死搏斗的对手看见对手忽地自动倒下,正自纳闷呢,便看见他前面的人割麦子一般倒下来,紧接着,他的胸前便多了几支弩箭,仰天便倒。
“龟儿子的,幸亏老子倒得快!”丁二蔫躺地地上,由于倒得太急,整个人砸下来,嘴巴里却是吃了一嘴的血泥,呸呸连吐几口。听到五轮弩箭响过,他知道射完了,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弹了起来,握着他特制的盾牌,又顺手从地上捡了一把战刀,狂吼着砍向左右一些幸存下来的敌人。
“横刀营,前进!”汪澎熟铜棍高高举起来,大步向前,他的前后左右,已列成阵势的横刀营步兵齐声呐喊,一列列整齐的队伍挺着刀枪,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在他们的前面,没有想到汪澎不分敌我的一通乱射的秦州兵被射得昏头转向,原本整齐的队列已经七零八落。
周祖训一时有些发呆,难怪定州军在战场之上所向披糜,他们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看到那些幸存下来的定州军先锋兀自发疯般地冲杀,似乎是对这种事情习已为常。
“姚昌,骑兵出城,以骑破步!”
“末将遵命!”姚昌早就带着他的骑兵整装待发,听到周祖训下令,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便冲出了城门。
“盾!”看到对方骑兵出城,汪澎大吼。
卡卡连声,最前面的一排大盾立时被狠狠地砸进土里,互相扣在一起,持盾的士兵半蹲下来,以肩顶着盾牌,他们有用人力硬抗战马的冲击。
“枪!”
长枪兵立刻冲上来,一柄柄长枪从大盾之上伸出来,然后又是一层,又是一层,片刻之间,行进中的定州兵立刻静止下来,变成了一个钢铁刺猥。
“以步破骑,那是我们定州兵的长项!”汪澎狞笑,“难不成你们玩马还玩得过草原上的蛮子不成!”
“弓!”他再次下令。
队伍的最后方,一柄柄一品弓立刻搭上箭,嗡的一声响,一片箭羽立刻便从不猥的身后飞了出来,仰射上天空,飞至最高点后,一个掉头,便返冲下来。无数的箭头在阳光之下闪着寒光。
当听到马蹄声响的时候,丁二蔫便将盾牌贴在身上,向着战场的一侧狂奔,他知道接下来又要发生什么了,在他的战争生涯中,这样的场面经历得太多,都不需要经过大脑,他都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箭雨落下,飞奔出城的骑兵立刻有人惨叫着落马,马上骑士高举着手中的骑枪,拼命地搅动,打落天上的羽箭,此刻,他们想到的,便是冲进去,冲进敌人的队列,冲散敌人的对列。
从城门到定州军阵,不过一两百步的距离,便有数十骑落下马来。更多的骑兵身上挂着一些羽箭,这些箭虽然射中,却没有命中要害,尚不影响他们作战。
步破骑,最难的便是扛住第一波冲击,只要第一波冲击被挡下来,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便再也没有任何的优势,在草原上,有着广阔的空间供蛮子在一次失败后,能圈马斜刺城奔开,绕一个圈子发动第二波攻击,所以,定州兵在草原上与骑兵作战时,压力极大,因为他们需要挡住对手一波又一波宛如潮水般的攻击,但在这里?嘿嘿嘿!汪澎真想仰天大笑,这里的地形,对手却只能发动一次冲锋,便再也没有地方供他们绕开了。这员敌将,也不怎么样么?
并不是周祖训差,而是周祖训自从军以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步卒能扛住骑兵的冲击,以他的经验,骑兵对战步卒,那是稳操胜卷的,定州兵再强,也不可能挡得住骑兵强大的冲击力。
但激战之中的他却忘了,定州兵在迎战蛮子时,最初便是靠步卒起家的,只到最后,他们也拥有了数万骑兵,骑兵对战才成了家常便饭,但由于玩马实在玩不过对方,定州的骑兵也是一向与步卒配合作战的。
自从定州兵入侵中原之后,让中原各军闻风色变的却是他们的铁骑,定州铁骑如风似火,近过之处无人能挡其樱,这给了其它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定州之所以如此强大,是靠了他们无敌的骑兵,相反,步卒却给人遗忘了。
秦州骑兵呐喊着伏低身子,挺起刺枪,两脚不停地叩击马腹,摧促战马加速,这些战马都是蒙上了眼睛的,如果看到前面的枪林,这些战马会因为本能的恐惧而减速绕道。
“杀!”秦州兵狂吼。
轰隆隆一声声巨响,战马冲在盾墙之上,整个盾阵发出一声巨响,摇摇欲坠,而扛住大盾的士兵更是大多肩骨碎裂,口中喷出鲜血,但就在这一瞬间,无数的长枪刺出,此起彼伏,冲上盾墙的战马和骑兵便被纷纷挑落马下。
看到根本就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破开敌人的军队,杀进敌人的队列中去,城墙之上的周祖训脸色惨变,“糟了!”他大叫一声,“鸣金,让姚昌回来!”他大吼道。
但此时却有些晚了,正前方一扛住骑兵的第一波冲之后,两翼的定州军官根本不需要汪澎下令,已经散去盾阵,向前狂奔,与汪澎形成了一个U子形,将骑兵给围了起来,直接冲进了失去速度的马队之中。
没了速度的骑兵除了位置比对手高一些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的优势。而且块头如此之大的战马,更是活生生的靶子,横刀营干这一套那是轻车熟路。三五人一组,下削马腿,上刺敌骑,忙得不亦乐呼。一匹匹战马便哀鸣着倒下马来,灵活一些的秦州兵还能赶在战马倒地之前跃下马来与横刀营士兵拼杀,反应稍慢的便给马压住,只能任人宰割,这个时候,你就不用指望敌人还想着活捉你了,除非你到了一定的位置上,活捉比杀了更有价值。
汪澎也是大呼着抢上去,高高抡起的熟钢棍一棍砸下,正中他侧前方的一个马头,将马头击得粉碎,马上骑士身子一歪,汪澎熟铜棍从下向上反挥,将他击得高高飞起。
“痛快!”汪澎哈哈大笑,一步一棍,一棍下去,不是死一个,就是死一匹马。
先前不知跑到那里去了的丁二蔫也忽然出现在混乱的战场上,身上染满了鲜血,也不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舞盾挥刀,杀得不亦乐乎。
姚昌带着百余骑兵,拼死冲出了重围,逃回城中,在姚昌刚刚跃进城门,城门已是咣当一声关上,将紧紧慑在身后的定州兵关在了城外,一声鼓响,城上箭如雨下,将追来的定州兵射倒了一大片。
狂涌而上的定州兵眼见趁势夺取城门无望,如退潮一般,又返身退了回去,只退到羽箭射程之外,这才返身站定,一声声鼓响,军阵重新列好。
汪澎在战甲上迭拭掉手上的血污,抬头忽地看见一人,眼睛不由一亮:“丁二蔫,你小子又活下来了!”
将刀夹在胁下的丁二蔫显然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活着呢,运气好,就是死不了!”
汪澎大笑,“好,好,丁二蔫,活着好,你现在是云麾校尉吧,老子会向关将军给你申请一个首功的,这回升个一级两级是没问题的了。”
“多谢汪将军!”丁二蔫嘿嘿笑着。
“前锋还剩多少?”汪澎问道。
“不多了,好像只有几十个人!”丁二蔫摇摇头,夹着刀向回走,四五百个弟兄,只活了几十人下来,这帮秦州兵倒还真不错。虽然有些伤感,便丁二蔫却见得惯了这种场面,那一次作战不死人呢,除了第一次看着满地的尸体吐得稀里哗拉,现在,他已是见怪不怪,常常一屁股坐在敌人的尸体之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了战场,你他妈的就不能将自己当一个活人看了。反正他们有数倍与己的敌军陪葬,死后定州还会给家属丰厚的抚恤,有不再纳税的土地,死也死得值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狗,像定州这般给小兵们如此优厚待遇的,怎能不让士兵们卖力拼杀,活下来自然更好,就算死了,那也是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啊!
奔下滩头阵地,竖立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小艾河防线了。看到更多的木桥被搭了起来,军械被推过了小艾河,周祖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第一仗,就这样输了。
好在敌人也过了河,那就代表着对方不会掘坝放水,自己还能多抵挡几天,替周斌在鸦雀岭构筑防线多争取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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