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充在看到陈泽岳选择的设防地点时,暗自骂娘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定州的这些将军们果然个个肚子里都是有货的,陈泽岳在定州军之中名声较响,大量的基层军官都出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但对外,却甚少有人知道他,他出征较少,也没有什么叫得响的战役,但如果对手因此而小视他,注定是要吃苦头的。
定州军驻防地点是一个呈U子形的地形,两头是险峻的大山,森林覆盖,积雪厚达数米,陈泽岳就将兵力布防在这个U字形的底部,你想从两边渡江过来夹击他,可以啊,但你就得绕上一大段路,越过险峻的山脊,在这个季节,这种天气下,几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相反,因为沱江结冰,原本这里宽阔的水面反而变得一马平川。
站在光滑的冰面上,曾充凝视着对面那片用冰雪堆砌的防线,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看起来不好打啊,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靖海营统领曾逸飞,镇辽营统领曾逸扬站在曾充的身边,两人也都是年过四十的大将,他们都来自曾氏家族,曾逸飞,曾逸扬是曾氏少帅曾逸凡的远房堂兄,而曾充算起辈份,却是曾逸凡的叔叔辈了。
“定州军威名在外,对面的守将陈泽岳,虽然声名不显,但看李世将他带在身边,就知不是易于之辈,而观其选择战场,布置防务,虽然看不到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也是中规中纪,这一仗不大好打,你们有心理准备了么?”曾充面色凝重地问道。
曾逸飞摸了摸胡子,有些不解地道:“定州军能打的陆军不少,像天雷营被称作定州陆军第一,其次像暴熊营,横刀营,旋风营,常胜营,无不威名赫赫,便是镇守定州的磐石营,虽然在平蛮之后就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是声名在外,眼前这个营却连名字也没有,应当不是定州军的主力营,为什么李世却将他带在身边呢?”
曾逸扬也点头道:“是啊,定州军规,只有立下赫赫战功的军队方能被赐于营门,便连这一次反叛的白族当初也被李世赐名捍威捍武,这个陈泽岳是什么来头?能让李世如此看重?”
曾充摇摇头,“不是很了解,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既然李世放心地将此人带在身边,那就绝对有他的长处,我们小心一点。”
曾逸飞点点头:“叔父放心,对上定州军,便是一支辎重兵,我们也不会掉以轻心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想这也是大帅将我们调来的原因,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做掉李世,我们曾氏就会祸延连连了!”
曾充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让我选择,我真是不想与李世这等人为敌啊!但愿这一次能将李世留在沈州,否则曾氏祸不远矣!逸飞,你的靖海营先上吧,多携带器械,不要心疼那些东西,用完了我们可以再买,再造,我们失败不起,甚至耽搁不起。逸扬,战事一起,我们就要一举拿下,白天逸飞主攻,晚上你主攻,轮番上阵,不给对手一定喘息之机。”
“遵命!”曾逸扬,曾逸飞两人躬身领命,然后转身返回自己的驻地,曾充站在冰上,最后一次凝视了一眼对面的阵地,猛地转身返回自己设在一处高地上的指挥营地上,站在那里,面前的战场俯览无余。
上百面战鼓咚咚地敲响,一排排的步卒下到冰面,迅速集结成密集的阵形,一抬抬投石机被小心地放到冰面上,紧跟着密密麻麻的蝎子炮,八牛弩也被放到冰面上,冰面光滑,平时需要数十人才能移动的投石机,现在十几个人就可以推动,这些重型器械被推到沱江中央时,被固定在原地,步兵则越过这些器械,开始推进。
第一发石弹划过沱江,咚的一声砸在江堤上,测定了射距,很快投掷兵们便忙碌地调整射击角度,搬运石弹。
陈泽岳营地的后方,十数台投石机此时也正蓄势待发,看着对面的投石机,陈泽岳眼角抽搐了几下,他妈的,全是定州出产,以往定州与对方比拼射程和精度的投石器,这个时候没有了丝毫优势。
“给我先瞄准了那些投石机,摧毁他们。”陈泽岳道,这东西的威胁太大,一发弹下来,运气不好的话,能将好几十人打死打伤。
“将军,我们的投石机设在阵地后,够不着他们!”一名校尉恼火地道。
“他妈的,算计得倒准!”陈泽岳啐了一口,对方显然算计好了定州投石机的射程,他们能打击得了自己的前沿阵地,自己却没法进行火力压制,“狗娘养的,既然这样,那就干他们的步兵,老子这里好歹还有掩体,你们却是光着脑袋。”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烦得不行,定州军现在差什么,差得就是军力,就是数量,而敌人却打着注意要与他们拼消耗。
两边的战鼓同时擂响,鼓声逐渐激昂起来,两边士兵也在激昂的鼓声中,情绪被一点一点地勾起来,直到一声声的号角起骤然响起,两岸几乎同声爆发出震天的吼声,石弹旋即划过天空,落向对手。
轰隆几声,几处掩体立即被砸塌,数名士兵被压在下面,而江面上,却爆起一路血花,定州军防守阵地上的胸墙阻挡了石弹的滚动,但在沱江之上,那些落下的石弹在冰面上却是如鱼得水,较之平时的杀伤力大了何止数倍。第一轮互射,却是陈泽岳大占上风,陈泽岳哇呀呀一声怪叫,大笑起来,“天助我也!”
光滑的冰面上,血水沽沽流动,红色迅速在白色的冰面上扩展开来,进攻的士兵们踩着同伴的血迹,红着眼睛,呐喊着,嘶吼着,扛着简易的木梯,推着简易的楼车,沿着冰面迅速推进。这种楼车却是曾充在观察对方的防线之后,就地制作的,仅有约三米高,一边是斜道,推过去往江堤上一靠,士兵们顺着斜道奔上去,反倒可以居高临下对防线后的定州兵进行砍杀。
曾充不担心军力,他知道,此时在他的对面,只有六千余名定州兵,而他自己,主力战兵便有接近一万五千人,算上辅助兵,足足两万出头,而在他身后,还有辽沈两地的其它兵力源源不绝地赶过来,便是耗,也可以耗尽对手的兵力,那怕攻不破,也能让敌人在防线后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不担心打不下这条防线,此时,他的注意力却放在李世带出去的那三千亲卫营身上。
陈泽岳将兵力布防在这里,的确可以让自己无法两面包抄,只能正面进攻,但同样,李世的亲卫营在返回后也无法前去支援他,换言之,陈泽岳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死地,除了绝一死战,他无其它法子可施,当然,他可以退回到身后的大山上去,但这个季节,进入山区,那与送死有什么区别?陈泽岳会这么做?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世在回来后,极有可能越过封冻的江面,自身后袭击自己,所以,那怕正面战场足够宽,曾充仍是只命令两营轮流进攻,而剩下来一营主力在身后布防,防止李世自后冲击。
小心驶得万年船,曾充心下道。李世此去,必然是去袭击突前的白族精锐,说实话,曾充对这些蛮族没有丝毫好感,这源于大楚数百年来对蛮族的敌视,李世杀多少蛮子,曾充都不心痛,那怕现在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曾充更关心的是李世在此役会损失多少,蛮子虽然可恶,但他们的战斗力却相当可观,特别是这些白族精锐,更是不容小视。
最好是李世将蛮子全灭,自己也损失惨重,那就两全齐美了。曾充小小地在心里意淫了一把,但他也知道,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小。李世既然敢于在这个时候出击,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吃掉一部白族精锐后,反身扑回来对付自己,对于右翼的情形,曾充是了解的,不论是曾逸凡也好,还是吕逢春也好,都有意地向后拖延了两天的路程,这其中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他们是想让李世与白族先火拼一场,然后再来捡便宜,对于两人的这种选择,曾充也毫无疑义,相反,他认为就应该这么做,非我族内,其心必异,而且蛮子现在掌控在那个叫纳芙的疯女人手中,更是死得越多越好。
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杀了,曾充不寒而栗。
对面的抵抗丝毫不出曾充的意外,抵抗异常顽强激烈,打了小半天时间,自己的部队连江堤也甚少攻上去,却已死伤过千,但敌人也铁定好不到那里去。看到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曾充想到,便是累,我也累死你。
靖海营开始陆续后撤,而镇辽营养精蓄锐了小半天的士兵开始踏足冰面。两营开始交换角色。
定州军防地,陈泽岳拄着刀,坐在毛毡上,闭着眼,听着一员校尉大声地汇报着战损。
“传令前沿校官们,敌人不会停止攻击,他们至少要抵抗到二更时分,才能放弃江堤阵地,撤回到棱堡。”陈泽岳大声下令。
这一战过后,自己这个营还能有多少人存活下来呢?陈泽岳不愿去想这个问题,更不愿却想即便打赢了这一仗,但仍然被包围着的态势怎么逆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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