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空气里散发着无名野花的香气,妘夕提着一个小竹篮轻轻推开药庐那扇虚掩的门。眼前的一幕却叫她呆立在那儿,手里装满蓝色小花的篮子“噗”一声掉落在地。
穆沙早已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其实正在等着那丫头的到来。
“师父,他……”妘夕指着一身白袍,脚上依然锁着铁链的男人,说话的音调都颤抖了一下。没错,这个人就是上次她在药庐底下的囚室里看见的断臂男子,朵雅姑姑口中身中奇毒的“药奴”。
现在他换上了一身还算干净整洁的袍子,原本散乱的头发也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如果不看他脚上沉重的链子,倒也与常人无异。
“夕儿,过来。”穆沙端起一碗黑乎乎还冒着气的药汁递到了妘夕面前,“这是为师新研的药,你去给药奴喝下。”
妘夕双手捧着那碗药,来到药奴面前停住了脚步。她抬起头,却发现那个男人也正盯着她,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药,药奴叔叔……你喝吧。”妘夕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他虽是奴隶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清明、高贵,并无半分猥琐狠戾或者奴隶们眼中惯有的麻木不仁,所以一开口,她竟不由像尊称长辈般喊了一声叔叔。
夏侯安的眼中神色几变,最后他伸出枯瘦的右手接过妘夕送来的那碗药汤,二话没说便仰头喝尽。
只是一瞬间,四肢百骸蚀骨的疼痛传来,夏侯安立即双腿跪下,痛苦地伏在地上,他不想让夕儿看见他那张扭曲恐怖的脸孔。
“啊,你怎么了?”妘夕吓了一跳,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夕儿,没事,只是药性较强,忍过一时便好。”穆沙走过去将妘夕拉到自己的身后,“蟾蛇之毒太过阴寒,是死是活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夏侯安蜷缩在地,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他的面如白纸,唇如土色,手臂青筋凸爆,叫妘夕看得背脊上一阵阵发寒,这种毒太可怕了……
“夕儿,你先出去一下。”穆沙忽而用手指蒙上她的眼,将她推出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没有了痛苦的**和惨烈的嘶喊,一切仿佛都中止了。妘夕惴惴不安地刚想推门进去,药庐的门却先一步被人推开了。
穆沙对着身后那道白色的影子说,“想不想看看外头的日光?”
夏侯安一步步朝前走去,直到踏出门框的一瞬,强烈的光线几乎叫他睁不开双目。多少日子了,他终于重见天日。而思绪却再次飘回三年前那个多事之秋……
垂拱殿上,群臣正在商讨紧急军情。帝君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之上,面露愁容。刚刚接到快报,岚夏和北崇的联军正大举进犯龙牙关,镇守边疆的神武将军妘战寡不敌众,请求速速发兵支援。
“众卿有何对策?直说无妨。”帝君问道。
“回君上,臣请求立即发兵,支援妘战将军,守住龙牙关!”兵部尚书夏侯安上前一步说道。
“夏侯大人虽然战功显赫,去年与岚夏国一战也得胜归来,但是老臣认为发兵之事还得从长计议,听闻此次岚夏、北崇齐齐发兵是因国内疫病横行,又缺粮少医,实乃穷途末路行狗急跳墙之事!”左丞相甄孟夫说完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疫病之说,左丞相如何听来?”吏部尚书孙峥面色凝重。
“老臣一个表侄儿常年在龙牙关附近的村镇做点小买卖,不久之前刚回到洛都城,说岚夏那边瘟疫肆虐死了很多人了,他怕疫情蔓延过来便急急离开。”
“左丞相所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君上,臣请求立即发兵!”夏侯安与妘战素来交好,去年那场战争他也得到神武军的倾力相助,岂能在这时候见死不救?
“君上,不可仓促发兵!” 甄孟夫这回似乎是和夏侯安杠上了,“设想如若瘟疫现已传至龙牙关,洛都的将士再去岂不是送死?就算未死得幸归来,万一将疫病带入洛都城,后果不堪设想!”
“这——”帝君为难起来,左丞相所言也并非危言耸听,但是现在不出兵救援的话,等于是将妘战将军和他的神武军置之死地。
“君上,妘战将军镇守龙牙关整整五年,劳苦功高!与微臣也有出生入死的情谊,就算疫病真有其事,臣也愿冒险前去救援!”夏侯安回头质问道,“难道左丞相之意是要让为大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如同弃卒般自生自灭吗?”
“允安,不得放肆!”这时候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夏侯昌突然轻声呵斥了一声,这个老三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文武双全、重情重义,却不大懂得人情世故。
“老臣绝非此意,老臣只是以大局为重,以大殷江山为重,以圣上为重!”甄孟夫字字铿锵,一脸坦然之情。
“那么尚书令大人有何见解?”帝君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夏侯昌。
“回君上,臣以为左丞相言之有理,一切应以大局为重!”夏侯安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今时今日父亲竟站到甄孟夫的阵营去了?!
“好,既然尚书令大人也认为该慎重起见,朕决定增派精兵驻守在月牙河南岸,密切关注龙牙关的局势,等视察清楚,再做定夺。”
退朝之后,夏侯安心里郁结难当。“哐当”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摔个粉碎。
夏侯昌走进书房,看了一眼破碎的杯盏,上前拍拍儿子的肩膀。
“父亲!这是为何?儿子与妘战的情谊,您是知道的!” 夏侯安眼中布着血丝,不满地质问道。
“左丞相以圣上龙体和洛都安危做比较,你认为妘战的性命能与帝君相比吗?”
“瘟疫之说,根本无从辨别真假,父亲您也相信?”
“宁可信其有,总之这次为父不想让你去冒险!你已官拜正三品,冲锋陷阵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
“爹……” 夏侯安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这还是那个自己心目中至情至性、从小引以为傲的父亲吗?
“哼,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见死不救吗?恕允安做不到!明日一早我就上朝禀明君上,龙牙关我去定了!”
“允安,你!……”夏侯昌一时气结,这孩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可是他的年事渐高,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骨肉至亲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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