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府的隔壁就是尹府。从火灭后至今日,完善了外边高墙。隔壁隔壁,当真是隔着的墙壁了。
花雪和松若被尹千城留在逸王府。盛子元也不喜有人跟着。两人就堪堪立在了还残留着焚烧痕迹的砖堆前。
女子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眼神古朴而慵懒,“阿七,可还记得我有个哥哥。”
盛子元有些诧异女子会主动提起,但见她面色平静,也就就事论事,“记得。名唤千垣。”
“萧将军取的名字。因为他是武将,所以取了一个垣一个城,说有垣有城,正好是完整的国家了。”
“你做到了。”
尹千城摇头,“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有国无家。”她顿了很久,“阿七,其实我很介意。”很介意至烽军只服尹姓之人,很介意如今至烽军只服我。本来,应该是那个豪气干天的山将军的,就算没有山将军也该是哥独当一面的……本来尹家不止我一个的。
“所以你那天在两军对峙时说的是心里话。”盛子元话音变得飘忽。
尹千城那天说了很多话呀,而且那天的话半真半假有真有假。她一时没有跟上他的思路,转过头看他。
“你说尹府如今就有你一人,你强撑着也没意思,想来冷清得很。”盛子元记得一字不落,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如同昨日暗斥齐贵妃时候的情绪。他话里没有安慰,没有心疼,而是生气。
女子一下慌了。
“以后有我。十四。”他声音骤然变轻,轻到好像是在她耳边呢喃,话音依是天籁,分量却是无以复加。
这时她想,没有谁,再没有谁的只言片语,可以如此温暖和填补她的心。
他再不说其他,她也只是与他在各自的瞳孔里看见彼此。一种无以明说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
“等了你好久。”栢颜从废墟中走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相看两不言’。
“你自己出来了?”她的阵法,没有她带领,有进无出,“你阵法精进至此?”
栢颜丝毫不觉挫败或是窘迫,回答的坦然,“没有进去。”
尹千城显然有些意外。
“还没看过尹府。”栢颜道,“我做主修书去横远沐家吗?”
横远沐家,早已隐退的木造世家。有此一言必然是打算请横远沐家来修葺尹府了。
栢颜能仅凭一封书信去请得横远沐家前来,足以见他不容小觑,或是他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盛子元也是诧异不已。
“会不会小题大做了?”尹千城倒是有想过横远沐家,只是有件事让她的想法打回了肚子里,“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景荣和沐家的过节。”
“景荣是景荣。”我的三分面子还是在的。
“好吧。我就知道,有你在就没我什么事了。”尹千城十分心满意足,话语里透着几分狡黠和尽在掌握,“这事就交给你了。”
栢颜无奈,“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
尹千城抬手抚了抚并不毛躁松散的银发,以掩饰心虚。有栢颜打点自然是比她去出面要好。
“估计还要到逸王府住上一段时间。”
“是呀,虽说打扰子逸没什么,但还是习惯住自己的地方。”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
前脚盛子逸出了御书房去往静茹堂,后脚盛子凌就进了御书房。
“儿臣是为了兵部尚书一事而来。”盛子凌直接切入主题。
“你是为了给某人出气而来吧。”案前的明黄身影依旧执笔,头都没抬。
“父皇若说儿臣是为了出气,那自然也是为儿臣被汤水守将常列英摆了一道而出气。”
成德帝抬眼,“你可知东宫如今为何还在禁足?”
盛子凌看着成德帝,一时没有说话。
“你大哥当储君监国是做摆设的不成,虽说他不知变通了些,但也是早早就上报汤水之事了。”
“那儿臣就更不明白了。儿臣要说的事您一清二楚。两军对垒,粮草何其重要!不管蒋尚书与尹千城之间有多大的私仇,这是国事在前,若当真因为粮草之事让汤水失在高勋之手,边界有失,必然是高勋或是三国觊觎的俎上之肉!”
“盛子凌你这是妄议国事了!”成德帝重重将手中狼毫扔在了书案之上,墨汁在奏折上染出大片墨团,如同这位君王极力想掩藏的复杂心思。难道要他堂堂君王去承认他是因为一个女子才没有乱国之忧?
盛子凌俯首,“父皇恕罪。”
“老五你急着给兵部尚书定罪,难道不是究于私心?坊间都道朕的第五子最是风流无匹,最是一无所树,但朕是你的父皇,你的心思朕还不知道。就冲着你对尹千城的不同,就冲着你今日敢跟朕理直气壮得谈论此事,足以见世人都是眼孔浅薄之辈。”
盛子凌一哂,“真不知父皇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成德帝不理会盛子凌的避重就轻,道:“老五,你从小不就是和尹千城争闹的最凶吗?”
“这与儿臣和尹千城之间的关系无关,只是国事。”
“若说是国事,你就该知道朕对尹这个姓、对南浔王三个字的忌惮。要说到尹萧山还在的时候,朕让尹家荣宠泼天,是因为朕了解尹萧山,他只会是一个骨子里忠君的将军。但尹千城这个不在朕眼皮子底下的小丫头朕不了解。”成德帝沉着脸看了一眼盛子凌,“当初南浔郡的事,你开口说服朕同意尹千城前去边界之地。朕同意,也想看看尹千城对至烽军的态度。起初朕并不将尹姓这个孤女看在眼里。但此次一战,至烽军在尹千城手中是百万大军,相当于凤朝三分之一的兵力,威名已见之四国,你再去听听尹千城在京都市井的声名,朕不得不防啊!”
“纵然能带领至烽军,她还是凤朝的南浔王,亦不过一个女子,也给您给凤朝构不成威胁。”盛子凌说话没有丝毫遮掩,既是他的性子使然,也是因为他知道他父皇多疑之性情。
“女子?也就你将她当女子。”
“儿臣将她当男子。”盛子凌说的突兀,不管成德帝相不相信,他说的都是心底话。
成德帝摇了摇头,“女子如何了?你不要忘了,东延历史上可是抹不掉女帝当权的过往?”
“以儿臣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是有这等心思的人。”
“你对她的了解?你对她有几分了解?”成德帝亦不怕打击他这个骄傲的儿子,“朕确实纵容你,但你要知道,今次朕与你明面上说这些话的用意。不管你将尹千城看着什么,你与她都没有可能超越现在的关系。朕也知道,你母妃亦是这个意思。老五,记得父皇今天的话。”
“儿臣明白。”儿臣如何又不明白,母妃不想让他与带着兵权的尹千城有更深联系,是因为担心父皇忌惮母族良家。
诚然母族显赫也是有利有弊的,就比如他因为母族势力能有父皇的纵容,有朝中的权势,但凡事也不得不将母族的荣辱放在心上。
有时候想想,或许那个无所倚靠的盛子元要比他好。
即便他想超越现在的关系,也要看她是否有这个心。显然,有人的心,那个星月相寂的夜晚,他已在屋顶听得清晰无比。
一句报答平生未展眉,隔的不是前来后到,而是宿命早定。
“朕倒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你七弟对尹千城是何心思?”
“父皇是因为昨夜宴上的一句话?”
“难道不是吗?不说是朕猜测他昨夜出言维护的初衷,便是在场之人也是免不了诧异两分。”
“我们一同在汤水军营。七弟知道事情始末,难免因为齐贵妃昨日的话感到不平。”
“你真这么想?你也知道事情始末,为何不是你开口?”
“我不过是让七弟抢了先。却又看七弟不温不火的话已让齐贵妃难堪,所以没有再咄咄逼人。”他说的一派自然,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得为盛子元说话。
“那你看尹千城可是属意你们之中的哪一个?”
“女子的心思,儿臣如何得知?”
“是不知女子的心思?还是不知这个女子的心思?抑或是老五你不愿接受这个女子的心思无关自己?”
盛子凌一言不发,他没有看向步步紧逼的人。但后者能明显感到自己这个儿子侧过去的脸更加硬朗和寂寥。
成德帝摆了摆衣袖,似是有些无奈,“罢了。朕言尽于此,你下去吧。”
“是。儿臣退下。”
一旁随身侍候的奇公公瞧着御书房殿门被阖上,转过视线将明黄身影瞧了几瞧,犹豫着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成德帝没看向身侧,却是洞悉身边内侍的心思。
“您既然担心南浔王这个万一,当初为何还要许她去南浔郡,不去不就不会有今天的担心了吗?”
“这话不对。你以为不让她这个尹姓的遗女去接触汤水至烽军就算完事了?古话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只有今日朕名言明顺得为她尹小将军的正了名,来日才能让至烽军完全为朕所用。”
“老奴是何等人?陛下又是和等人?自然没有陛下的远见卓识。”奇公公连忙道,“只是老奴还有一点不明白,您担心凌王或元殊王与南浔王走得太过亲近?但若是南浔王成为您的儿媳,无论是五儿媳还是七儿媳,不正好不用担心她有异心吗?”
“你先来说说朕的几个儿子。”
“老奴斗胆说道几句:东宫仁厚孝顺;二皇子将军王耿直,独独喜欢领兵;五皇子凌王您也说他只是骄纵并非无能;六皇子丰都王素来儒雅贤德之名深得人心;七皇子身体病弱,性子淡漠;九皇子最是与世无争。”
“你倒是会捡好话说,好话都被你说干净了。但你说的都对。若说朕当真有招南浔王做儿媳的心,东宫太没有主见,他和她也最无交情;老二是将军,两个将军不适合;老五虽说最得朕心,但他母族势力太甚,朕不得不防;老六这些年的心思越发深藏不露……老七不显山不露水;老九确实和静茹堂里的她一样与世无争。说起来,老七和老九最适合。”
“如此一来,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退一万步讲,您也可以一道圣旨赐婚。”
“但愿如此吧。”这个话题到底为止,“还有什么不解的?一道说了吧。”
“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解禁?”
“你这么替东宫说话,朕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收了东宫什么好处。”成德帝如此说着,探寻的目光扫在奇公公屈膝的身形上。
“陛下这话可是冤枉老奴了。眼看太后娘娘的寿辰在即,前半月太子着手操办,如今后半月交给礼部,老奴是担心会有些交接上的延误。今次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想必陛下也是想办得风风光光的。”
“事都被你担心完了,你拿着朕的手谕交给凌王,让他去解除东宫的禁足。”
“陛下您看,其实您都想好了,只是等着老奴说出来而已。”
这话说得确实恰到好处。成德帝很受用,但面上却是威严,“下去办事吧。”
御书房突地安静下来,但这位心思百般算计的君王心里可是没有片刻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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