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王一案审理的前一天,良贵妃凤架十分低调到了自己儿子凌王的府上。若说将知子莫若母这句话放在这对母子身上当真是体现无疑。
眼见着尹千城的案件即将审理,良贵妃不请自来的用意,当真是昭然若揭。何况良贵妃这个陛下枕边之人,同时又是当朝世家良家出来的嫡女,明里暗里也知道了一些尹千城一案会牵扯的细枝末节。
“母妃只问你,当日倚红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可是你的手笔?”
盛子凌见自己母妃如此一问,又想到夜倾渊当时便已看出与自己有关,自知有些事断然是瞒不过的,“正是儿子做的。”
“也是因为给她出气?”良贵妃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是让盛子凌措手不及。这里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那三个字,是良贵妃不愿提,盛子凌提了总免不得伤情。
盛子凌倒不说话了。这要他如何开口言说呢。尹千城是母妃一直严词软语告诫自己不要与之深交来往的人,却同时也是自己这么些年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若说是尹千城没有回京之前,盛子凌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故意博了个风流无匹游戏人间的名声是究于什么原因,但自这个女子回来,有些事,连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原因。他看到绾绾还莫名烦躁,甚至会闪现另一个女子的一张脸。他渐渐对绾绾感到厌烦,这厌烦如同对着一个空有几分表象的赝品。还有对蒋独觉明里暗里的打击,还有自己对倚红楼的怒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这情之一字似乎来得太晚,知道得也太晚。连普贤大师都暗里告诫他不要对已经迟了的人和事太过执念。
这沉默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良贵妃到底是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又在皇宫后院里生活倾轧这么些年,于世故人心上颇有自己的手段和计算,故而也不步步紧逼,换了一套说辞道:“你对她是何心思,母妃也不管了。如今你当是尹千城的事只牵扯所谓的通敌卖国。母妃既然提起倚红楼一事,也不是白提的。”说完,故意停下来看向盛子凌。
盛子凌确实是很上道的,半信不信道:“倚红楼一事也被牵扯了出来?看来这次是有人动真格针对她了。”
自己的儿子也还不笨嘛。但却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处境。
良贵妃面色放缓了些,道:“你对她倒是无话可说,却不知她对你是何心思?”她故意一顿,看到盛子凌闻言一暗的脸庞,心下也明白了些,“凌儿,你不妨借此给自己一个机会,且看看,你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
分量?能是什么分量,再如何有分量能比得过那个锋芒尽藏的清贵谪仙吗?可是,她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仅仅是与她互相不对付的小霸王吗?还是有多久躲多远的凤朝皇子?他还一直记得,记得尹千城初回京都对自己的冷漠疏离。
良贵妃满得意看着自己儿子面容上有些松动之意,趁热打铁道:“看她会将倚红楼一事如何处理。她若是将事情都推到你的身上……”
“不会。她不知道这事情的背后我做的手脚。纵然她知道是我,也不会将所有事推到我身上。”盛子凌打断良贵妃的话,说得万分笃定。
良贵妃听及此面色一沉,不禁忧心。自己这个儿子怕是陷得太深了。正想说什么,却听盛子凌又道:“但母亲,儿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儿子自然知道倚红楼一事牵扯太多人命,纵然是父皇纵容,良家从中周转,亦是有很多麻烦。”
“这么说你今天不会去大理寺了?”良贵妃急忙想要一个答案。
“有您在这里,儿子哪也不去。”盛子凌双手从后扶着良贵妃的双肩,将人往屋内退。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盛子凌即使没有看到良贵妃的面部表情,倒还是能清晰得想象到她此时脸上的安心和满意。但盛子凌本人却是一脸眉头成川。
良贵妃此时似是还有不犹豫之处,转过头来,却看到早已面色轻快如常的盛子凌。当下也就算是彻底放心了。
大理寺虽少了盛子凌,但场面也是用热闹非凡四个字形容不尽的。
当场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盛子元。谁让这个素来以孱弱病态活在众人视野中的元殊王,是个只有其名全然无事的闲散王爷。但至于为什么这个闲散病弱的王爷要到大理寺来打发闲暇时间,就没几个人知道其中的深层原因了。
其次便是栢颜,栢颜如今是与盛子元离不开的一人。只是介于这两人都是淡然清贵的男子,幸而没有将他们两个男子往断袖龙阳方面瞎想。
还有盛子丰,尹千城不知道盛子丰的出现是究于何等原因。尹千城如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去猜测众多。
最后便是盛子崖,因为盛子崖是圣上钦点的此次案件的主审官。说来也是有些场面混乱。虽说盛子崖是主审官,但大理寺名义上真正的主人还是坐在大堂之上的正椅,随堂笔录的也依旧是他那个有些墨水有些靠谱的师爷。
审案之际,大堂之上。尹千城倒是没有跪下听审。既然还要审,说明她如今不过是有嫌疑,而非证据确凿惊堂木一拍就可以断案定罪了。
而身为审理官的盛子崖也没有说什么。与尹千城同时站在大堂正中两两相对。尹千城心中猜测:也不知是因为成德帝对盛子崖有过什么交代,还是因为盛子崖看在盛子元在场的份上,没有故意刁难自己。
尹千城虽说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与世隔绝了三日,但如今再见天日还是一身的神清气爽。当然,其中原因,归于某人的暗中打点。
“尹千城,如今你身上系的有两桩罪。一是通敌卖国,二是草菅人命。”
还有桩草菅人命?尹千城心里不禁好笑。不过人命案加在通敌罪最后,有和没有都差不多了。她也不介意。
她突然明白了夜倾渊那日被一桩人命案困在浮音茶楼,为何不想多说一字一句。实则是这些欲加之罪当真何患无辞。而当事人最是明白自己无辜与否,尽管旁观者相不相信自己,但自己心如明镜。而自知是清白之身的同时,总觉得那些据理力争很是蹩脚、荒诞和可笑。
尹千城如此听着,不发一词,气定神闲得等在下文。
“一件一件来。先说人命案,涉及倚红楼一事。传证人。”盛子崖开门见山,这也符合他素来干脆磊落的行事手段。
段青天和师爷却是总觉得千般诡异。当真是没见过谁怎么审案的。审案不是该将所有人证物证吊在手上,等着被审判之人自己慢慢露马脚,然后慢慢传上人证物证让其无话可说吐露真相吗?
这将军王的做法却像是和尹千城商量事情。难道因为将军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平时又只是擅长带兵打战?段青天和师爷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尹千城本来就是正对着正堂明镜高悬四字方向站立,而既然是早早就有了人证,人证自然是从大理寺正堂偏门进来。
看清来人,尹千城双眸不动声色微微一眯,原来是她呀。不过这个也算倚红楼一事的当局者,此时来,是打定主意指证自己?
出来的女子正是素析。哦,不对,或许应该说是原倚红楼的风尘女子蓝株。只是女子出来后从头到尾都不敢正眼看尹千城。
“小女子名叫素析。”她低了低头,挣扎了一番继续补充道:“曾经名叫蓝株。”
“蓝株?”段青天一时没有顾忌叫出声来,意识到自己惊扰大堂后又有些怀疑。这个女子与蓝株根本一点也不像呀。
“看来段大人以前就认识这个蓝株姑娘?”盛子崖问道。
“这个?下官……”段青天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怯懦得隐瞒着什么。朝廷命官经常来往烟花柳巷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又不是风流得出了名的盛子凌,自然是没有明目张胆承认的道理。
可见世间事,做了不一定会承认。同样,承认了的也不一定就是做过的。
“段大人是不是觉得这个素析不怎么像曾经倚红楼红极一时的蓝株姑娘?”盛子元适当得插话道。
“下官……”段青天却是反应过来,连清贵孤高的元殊王都表明自己混迹倚红楼这类风月场所,自己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又有什么不该直言的,“下官正是想这么说。但蓝株与这个女子根本是两张不同的脸。除了声音和身段倒是有些神似”
“那不妨让蓝株姑娘自己来说说。”盛子元道。他说时,嘴角似乎还少见得噙了半丝笑意,那透着笑意的眼却是一处蛊惑人心的深渊。
被点到名的蓝株咬了咬唇,似做了什么决定,指向堂上的一处:“是她!是她用易容术给了我现在这张脸。”
现场除了这个认证是女子,就只剩下一个女子。指证的是谁昭然若揭。
而指证的尹千城此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夜倾渊的易容术倒真是比不过栢颜的一半。难为千里迢迢之外暗夜东宫的某个玄衣男子此时狠狠打了个喷嚏。
栢颜目光一冷,轻轻道:“我竟不知千城还会易容之术,真是欲加之罪。”这话只盛子元得以听见。但只他听见,已然足够。
“栢颜,你去将她的易容术除掉可好?也让她卖力演下去”盛子元对栢颜道。
栢颜对身旁之人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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