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渊目送景荣离去的背影。景荣该是对她有些心思的吧。但那丫头却似乎一点察觉力都没有。其实景荣与盛子凌有些相似。他们的性情相似,喜欢的人相同也同样求而不得,或者说未求已知不得。
但景荣比之盛子凌不同的是,他清醒得看着自己不能得,但即便心有难受和煎熬,从头到尾没有将自己置于困兽般的处境。景荣的骄傲比之盛子凌的桀骜更甚,故而他连在爱里的挫折都不能接受,所以便纵然是自己对尹千城的心思被旁人看穿一语道出,但他还是他。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尹千城如何也不相信景荣会喜欢自己的原因吧。
紫紫,如今你和至烽军都知道了三年前的真相,知道成德帝的歹毒手段,你和盛子元又会缘归何处?
罢了罢了,她的桃花就让她自己去了断吧。
夜倾渊回望残火断壁,紫紫,你与我又将如何?这锦绣江山千万皇图,如何能比你欣然接受与我血溶于水的亲人之名。
这短短数月内,四国之势变为三国鼎立。而且三国里,前有东延新女皇上位,现有暗夜一朝变天,更有凤朝国内势力暗暗变更。当真是时事世易,变化莫测。却不知这诡谲世事之下的各人当时何去何从。
却说在夜倾渊逼宫的同时,凤朝新划国界新野城军营里也是一派紧张之势。
“这毒名唤逆流沙,一种针对身怀内力的人的毒。想来花忘尘本是没想害千城。这毒能让奇经八脉倒行的毒。千城虽没有内力,但逆流沙却又切切实实在她体内有了反应。不是她从前身尝毒物留下的残迹所致,就是夜临天所配压制内力的药物所致。”说话的自然是栢颜。
“你必然有法子。”盛子元此时根本不关心前因后果,他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可以根治尹千城的确切法子而已。
栢颜在医理上难道的多言,“若是她武功在的时候中了逆流沙,这毒与她修习的一套经脉逆行的功夫倒正好可以磨合化解。但她如今一身内功都被药物封住,若是无法在尽快的时间内将其内力解封,轻则武功尽失且再无法习武;折中情况武功会在逆流沙蚕食之下恢复,但经脉之痛此生再难医治;重则……”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就算现在找到夜临天,在时间必然也来不及。这一点是我早就对夜倾渊说过的。”
“当真没有办法?栢颜你必然是有办法的对不对?”盛子元终于难以自持镇静,一贯不动如山的神情在此一刻如他心中最紧绷的弦般轰然崩塌。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这办法或许你会为难。”但栢颜说完,看盛子元的神情旧址自己后半句说了也是白说,心下一叹,坦言说出自己的考量,道:“伽若山有一种药,名浮生若梦,素来是用在曾在伽若待过但之后犯了什么过失使其失去关于伽若所有记忆的药。伽若还有一种药,是伽若创山祖师爷炼制的,名涅槃。即指凤凰涅槃之后的新生。”
这算是伽若山重中之重的机密了。纵然青鱼和凤凰听及此也是震惊失色。盛子凌亦如是。盛子元却是等着下文。
栢颜继续道:“此药,能激发人潜藏最为隐秘的潜能和力量。若是千城此刻饮下涅槃,逆流沙的毒性侵害必然不在话下。但这个药效必须在其灰心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发挥。但其后果是饮下此药的人会渐渐忘记自己最为执念的人和事。据伽若山秘札中记载,祖师爷曾饮过此药,从此忘了至爱之人。简单说,她会忘记你。”
盛子元似是陷入深思,没有立即出声表示什么。
众人都知这个后果,盛子元必然难以承受。毕竟众人都知道,尹千城心中惦念执着最深的,莫过于盛子元了。
青鱼出来活跃气氛,稀松扯起话题问道:“灰心绝望饮下涅槃才会有药效?”
栢颜点头,“想必在最是绝望的境地才会有死而重来早就新生的迫切想法吧。大彻大悟之境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机缘得到的。”
半晌,就在众人以为话题又将僵在这里的时候,盛子元说了一句话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留下营帐内的四人面面相觑。盛子凌从帘子间隙中望过去,看见自己的七弟不偏不倚去了尹千城的营帐。
次日。
栢颜将特意熬制的药汤给尹千城服下出了营帐,营帐内只留下了盛子元一人。过了片刻,一道人影鬼魅而至。若是尹千城此刻是清醒的,必然能一眼看认来人是盛子元身边侍从远山。
但远山接下来的话,却让面呈昏迷之状但神志清醒的尹千城怎么也不敢说自己认识。
就听平日里少言稳住的远山道:“主子,汤水之战的真相已然大白,既然至烽军因为您与尹千城的关系而得以稳住,您现在又何必还要照顾这个将死之人。”
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话怎会是阿七身边的人能说得出口会说得出口的?阿七,我能感觉身前坐着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想听你说,我只相信你。
却是没有传来盛子元的话,远山仍旧絮絮道,像是想将他从前谨言未说的话都一次说个干净,“主子,你为取得她的信任,故作染毒的迹象,和陛下演了一场父子离心的戏……虽说时间长了些,但如今看来见效倒是极好。”
“远山,小心隔墙有耳。”依旧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天籁。他明明没说些什么,却已然是自己承认。
尹千城突然不敢想象他此时的神情,还会是从前淡漠如水的沉寂神色吗,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得意。
这一刻,仿佛天地都寂静无声。在尹千城的精神世界里,天地八荒突然一息之间回到混沌之初。
“主子您是心慈,取得尹千城信任和倾心的戏已经落幕,却没有直接结果了她。但陛下说了,尹千城留不得。您也该想想陛下许诺的那个尊贵位子才是。”
那个尊贵位子?最尊贵莫过于那把皇位了。原来你也无法避免权柄势力的诱惑吗?或许,你只是一直表现着无所求?
盛子元没有立即说话,顿了一顿才道:“尹千城,只能说她太愚蠢。你动手吧,既然与她做戏一场,最后的残忍还是让旁人代劳吧。”
这个人,还是夜倾渊当日说除了唤她十四再不曾有其他任何称呼的盛子元吗?可是尹千城可以十万分之肯定确认就是他。只是这冰冷而讽刺的的称呼,冷心冷清的语调,无疑让尹千城的心依然遭凌迟而死。
凭着敏锐的感觉,尹千城感觉到带着寒光的利物朝自己而来。哈,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全是你一的场戏!可是我不相信、不敢相信、却又仍旧忍不住心如绞痛得信了……此一刻,我到底是不相信了自己,还是不相信了你?
远山手上泛着嗜血光芒的匕首终是没有刺下,因为在这关键时刻,两道人影自不同处而出。一道是自营帐外而进的韩牙,另一道是从营帐侧面冲进来的月朔。前者将远山牵制,后者直接将尹千城带离了原先躺着的榻。
隐在暗处的青鱼和栢颜暗叹不好。但此时再冲进去的话岂不是太迟会前功尽弃,只得静观其变。
突然而来的月朔和突然闯入的韩牙是盛子元计划之外的人。而这一连串的意外,促成了之后的种种结果。
“盛子元!怎会有你这样利欲熏心虚情假意的人?小主子她当真是错看了你!”本来因为三年前的恩怨全在于成德帝,韩牙倒是没有对盛子元有太过偏激的看法。但今日盛子元和栢颜等人变现的有些异常,他不禁多留了一个心眼,却不想好巧不巧听到了这主仆二人的对话。
盛子元丝毫不见慌乱,毫不在乎得瞥了韩牙一眼,“你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
“盛子元,我还在呢,你想杀人灭口掩盖自己的丑陋行径,难道是当我是死人吗?”月朔道。
“哦,原来是身手不凡的月二公子。只是月二公子不日就将女帝缔结连理,跑到这里英雄救美似乎不应该哦。”盛子元原来也能是这样明嘲暗讽的。他眸里的光一冷,杀气大现,“不想死就滚!”
月朔对盛子元不曾了解,对一切都不曾了解,于是对方才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信以为然,“尹千城,你如何不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这个人的真心究竟是怎般可恶!”
就像是应验了月朔的话一般,尹千城周身突然金色散开,披散的三千烦恼丝一瞬变回了从前的银发。霎时一双斜长的眸缓缓绽开,如穿云激石一般震撼人心。她一身白衣,一头银发,周身的白一瞬灼了所有人的眼。苍白的脸和冷淡的神情,看起来好似一个冰人。
“尹千城,既然现在是这副场面,我便用哥哥与你定下的承诺开口,你随我与东延。东延给你一个永世安宁的栖身之所,也必然不会如凤朝这般对你。”
是了,栢颜从东延回来的时候与尹千城提过,因为尹萧山的事许了月晦一个承诺。
“月朔。”她只认真看了一眼这个一番警备样子护着自己的少年,记忆与眼前人对上,唤出了一个名字。她唤的很是生硬,带着些不确定和试探。
不知原委如月朔,无意间道出的却是事实,“你这个时候装作不认识我?”他只以为是女子还在思索犹豫中,又急道:“尹千城,此时不走,你还待何时?还不成还等着凤朝将你斩首吗?”
女子周身突然杀意肆虐,“成德帝!”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亦说出了滔天恨意。说完视线偏到了一旁立着的盛子元身上。女子看过去的目光波澜不惊,目光里和陌生和猜测,像是看到了一个素不认识的人。
此时‘姗姗来迟’的青鱼和凤凰终是在栢颜的示意下出现,而栢颜仍然不知缘由的隐在暗处。
醒来之后,尹千城的武功修为似乎比以往更加精进。一个绝顶武学天才尹千城加上一个武学天才月朔,更有青鱼和凤凰,闯出一个军营又有何难?另外由于至烽军素来严于治兵,所以最后也毫不费力逃离了新野城。
而之后的路上,由于尹千城等人的能力,月朔的一番筹措和新野城这边最高首领的放任,尹千城与至烽军万分顺利得到了东延。
盛子元察觉到有一个人没有离开,“你不走吗?毕竟有你这个大夫在身边要好些。”他仍旧保持着目送尹千城出去的姿态。
栢颜却道:“或许现在最需要有人在身边的是你。青鱼和凤凰等人都会竭力护得她周全。况且……”他略微沉吟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忘记的人是她而不是你。记得一切的那个人才是最难过的吧。”
盛子元身形微微一僵,似不想栢颜会如何思虑他,无力一笑,终是收回那缠绵追随的目光,“其实也好,十四记忆里关于汤水之战的因果全都归给了凤朝陛下,而一切的因果里再没有盛子元。"字面意思很是潇洒,但一言一语里尽是凄凉寂寥。
栢颜不禁又想起昨日提及涅槃,这个男子离开营帐事说的那句话——若是百年之后,与十四双赴黄泉又有何不可。但要我看着十四受尽痛楚或是离开,还不如她干脆将我忘了。至少过往一切,有我记得。
栢颜想,眼前这个笑里带苦的男子是太过爱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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