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南城门。
山东承宣布政使赵子良,正在城门口的粥棚视察工作。
赵子良看着铁锅里浓稠的米粥,还往里插了一根筷子,见筷子插在里边不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错!”
“你们这个粥棚不错,比北城门那几个混蛋强!”
“我给他们拨的粮食也不少啊,他们竟然敢私自克扣,真该将他们砍了!”
“对了,今天的灾民准备好没有?”
“昨天皇太孙可是说了,今天要跟灾民一起用餐。你们找几个长得干净的孩子,一会儿带到城里的澡堂子洗干净,再换身干净衣服,千万别让他们把虱子招给皇太孙……”
“另外,再找几个城里的乡绅,让他们穿上打补丁的衣服,陪着皇太孙好好吃一顿……”
“好嘞!”
赵子良安排好这番工作,盘算皇太孙快过来了,又命人将都指挥使陈治,打算继续让他拉着卫所兵丁过来凑数。
然而,眼看着皇太孙的车驾都要过来了,都没看到陈治身影。
直至皇太孙的车架出现在城门口,才有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赵大人,大事不好啦,皇太孙刚刚临时下旨,将兵营封闭,不许任何人外出!”
“啊?”
赵子良听到这话,只感觉脑子轰然炸开!
完了!
皇太孙知道自己拉兵丁过来装灾民之事了!
正在赵子良心怀忐忑之时,朱允熥的车架驶出城门口,朝着他的粥棚笔直地驶过来。
随着皇太孙的马车越来越近,赵子良的心也越来越沉,渐渐沉入谷底。
当朱允熥的马车停在粥棚边上,赵子良则像是失去浑身力气似的,委顿的跪在地上。
朱允熥上前两步,踢了踢跪在地上的赵子良。
“赵大人,今天来的灾民不多呀!”
“啊……”
“是不多……”
“估计灾民都回家了吧?”
朱允熥闻言冷哼一声道。
“是吗?”
“最后给你个机会,想好了再回话!”
赵子良听到这话,赶忙“砰砰”磕头。
“殿下饶命!”
“微臣知罪啦,微臣不该欺瞒殿下,不该找人假扮灾民……”
一旁的提刑按察使曲能见状也跪了下去,跟着赵子良一般请罪,同时还给赵子良分辨着。
“殿下恕罪!”
“赵大人虽然有错,但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陛下三令五申让我们保证殿下的安全,灾民中鱼龙混杂,很难保证没有白莲逆匪,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
朱允熥听到这话,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将两人依次踹倒。
“闭嘴!”
“孤的安全还轮不到你们来保护!”
“如果你们只是找一些人来演戏给孤看,孤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你们怎么着!”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真正的灾民拦在几十里之外,活活让他们饿死!”
“来人,将赵子良,还有这个狗东西拉出去砍了,然后将人头悬在城门上示众!”
赵子良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吓傻了,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一省布政使,竟然就这么被砍了?
“殿下饶命啊!”
“微臣知罪啦,微臣再也不敢啦!”
“殿下,微臣乃三品大员,就算要砍也得有陛下的旨意,您不能杀我呀……”
“皇爷爷呀?”
朱允熥见他们把皇爷爷都给搬出来,登时被两人给气笑了。
“要不孤把你们俩送京城去,让皇爷爷替孤处置你俩?”
“皇爷爷的手段可比孤狠辣多了,你俩一旦被送过去,还能不能留个全尸都难说,嘿嘿嘿……”
刚刚还哭天抢地,恨不得给朱允熥讲解大明律,证明皇太孙没资格杀他们的两人,在听到朱允熥这番话后立马闭嘴了。
他俩突然想到老皇帝这些年杀人的手段,扒皮填草,凌迟处死,挖眼断手……
我滴个天,落在老皇帝手里,简直比死还难受啊!
“来人,将他们俩押送京城,交给皇爷爷发落!”
赵子良听到这话直接吓尿了,赶忙给朱允熥磕头。
“微臣知罪了!”
“皇太孙殿下,微臣愿意接受您的处罚,求您别将微臣送给皇帝陛下呀,呜呜呜……”
“微臣也愿意死在皇太孙手里,呜呜呜……”
朱允熥见这俩人改口,戏谑地问道。
“想明白了?”
“你们要真想明白了,就赶紧写下认罪文书,交代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孤或许能对你们从轻发落!”
“罪行?”
两人面面相觑,想着自己还有啥罪行啊,不就是弄虚作假,没让皇太孙见到真灾民吗?
朱允熥见两人如此执迷不悟,不由点拨一句道。
“山东之灾是天灾也,还是人祸也?”
“山东之杂税之名是否太多也?”
“每年所收苛捐杂税都如何花用了?”
“另外,山东前两年大熟,多产的那些粮食呢,为何一场旱灾就引得百姓如此缺粮?”
赵子良听到这话脸色大变,比之刚刚听闻要死都难堪。
“殿下,此事说来话长……”
“孤不管你说来话长还是话短,你要想活命就把事情给孤交代清楚!”
“来人!”
“将两人带到军营严加看管,不许他们两个畏罪自杀!”
“诺!”
在兴武卫的人将两人带下去后,朱允熥又叫来徐六子。
“徐六子,带上人去布政使、按察使家里搜搜,把他身边的人都抓起来拷问一下,看看是否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
“诺!”
朱允熥做完这些事后,对着二虎说道。
“给那边发信号吧,让他们打开关卡放人!”
“诺!”
一个时辰后,被隔在十里外的灾民一窝蜂地赶了过来,总算吃上了受灾以来的第一口热乎粥。
朱允熥在安顿好粥场之事,第一时间召集全城官吏,在布政使衙门给他们开了个会。
“尔等之前协助布政使赵子良弄虚作假,孤以知之。但念在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孤姑且饶了尔等!”
“接下来的日子,孤会在每一个正印官身边配一名锦衣卫,负责监管尔等的工作。”
“这期间,尔等若是认真做事,对朝廷负责,对百姓负责,孤会上奏朝廷,保举尔等升官升职!”
“若尔等阳奉阴违,处处坏孤的事,孤也不吝刀斧手斩之!”
“另通令全省所有府县官员,凡是有饿死百姓之事发生,孤不论何种缘由皆治其罪!”
“反之,只要能救助灾民,不让灾民冻饿而死,所犯之罪不论多大,孤皆网开一面!”
“诺!”
在朱允熥的大刀阔斧下,济南城很快就恢复秩序。
各级官吏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救灾工作,远近闻讯前来的灾民,也在各级官吏和兵丁衙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地接受朝廷的救济。
本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却因为一场大火彻底激怒朱允熥。
他从海路经由大清河运过来的粮食,竟然在码头被人给烧了!
经过锦衣卫的强力调查,查知此事竟然是都指挥使陈治,伙同济南府几十名官员联手干下的案子。
原因也很简单,一旦有外地运来的粮食,他们之前囤积的粮食就卖不出去了!
朱允熥愤怒之下,将七十八名官员全都推到河运码头给砍了!
此举不仅震惊了整个济南府,连带着整个山东省都被震撼到。
这可是皇太孙第一次杀人啊!
而且一次就杀这么多!
此事过后,朱允熥也彻底明白了之前高明说的那句话了,所谓天灾实际上是人祸!
若是没有山东布政使前三排的人使坏,哪来的山东省受灾?
牢房内的赵子良和曲能,在得知皇太孙砍了七十八个人后,再也不敢拖延了,赶忙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供述出来。
朱允熥看着两人的罪状,对于山东,以及整个大明的感到一阵悲哀。
“罪臣赵子良谨奏!”
“罪臣任山东布政使期间,只编排了三个税名,分别是整修鱼鳞图册之笔墨税,黄册税,营建库房保管之保管税……”
“其余杂税名目皆历任布政使所遗留,罪臣不过是因循守旧而已……”
“所得税银分三部分,一部分给了地方各级官吏发俸,一部分用于官府迎来送往,一部分用于进献燕王、鲁王……”
曲能关于杂税的流向跟赵子良交代的差不多,再结合锦衣卫拷问其他官员得到的供词,基本上可以证明赵子良所说为事实。
另外,对于山东省历年所积攒之粮食之事,两人也有所交代。
“山东本就缺粮,历年所积粮食有限,加之边境用兵,粮食拆借、挪用之数不在少数……”
朱允熥看到这段供词,脑门顿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敏感地觉得这里有问题。
“虎叔,边军的粮食还能征调到山东省?”
虽说二虎只是个看门的,但他常年站在老朱的乾清宫外,耳濡目染了不少朝政大事。
“应该是有的吧。”
“朝廷早年是可以用粮食换盐引的,因此不少商人往边境运送粮食,然后换取盐引……”
“另外,此事可能牵涉到燕王,殿下您还是将赵子良带过来问问最好……”
“哦?”
朱允熥闻言当即命人将赵子良给拎过来,详细询问他关于粮食征调之事。
赵子良本来就在供词里留了个活口,如果皇太孙发现猫儿腻,自然会询问他。如果皇太孙没发现,他也就不用多说了。
现在见皇太孙正好问到这个问题,赵子良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
“殿下英明!”
“此事确实非罪臣一人可为,罪臣不过来山东一年多,哪能犯下那般多罪名!”
“此事乃历任布政使都有所参与,罪臣不过是因循旧例,继续调集粮食给燕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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