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祠堂中。
一盏孤灯,一道倩影,秦璃安静地跪在蒲团上,眼前是一个个在大夏曾显赫一时的名字。
夜已经深了,祠堂中没有取暖的东西,便显得十足的冰冷。
就如同眨眼间就变得陌生的家,和家人。
但比身体更冷的,是此刻她的心。
轻轻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秦璃忍不住循声望去,瞧见了一个她完全想不到的人。
她的爷爷,也是今日给了她最多冷漠和残酷的,曾经亲爱的爷爷。
秦老家主缓缓走到她面前,将身上那件厚重的披风费力地解下来,披到了秦璃的身上。
在秦璃的错愕中,柔声道:“好丫头,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在秦璃错愕的眼神中,老家主秦宝林在她旁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轻声开口。
“刺杀你大兄的车夫,跟了我们秦家已经五年了,憨厚老实,任劳任怨,不辞辛劳,车技娴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向你大兄射出了最致命的一箭。”
他感慨道:“丫头啊,爷爷这时候,已经不敢确定府里有谁可以真正信任了。”
秦璃的眼中,光彩渐渐回归,似乎想到了一个让她不那么寒心的猜想。
而秦老家主的话,也肯定了她的猜想,“今日爷爷那般对你,实则就是做戏给他们看的,给府上那些不知道实际是为哪一家做事的探子们看的,也是演给那些藏在背后暗中窥视算计着我们秦家的人看的。不演得逼真一点,他们是不会信的。同样,不将你赶到此处来,爷爷也很难顺理成章地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心底的话与你说明。毕竟无缘无故带着你走进密室,那些老狐狸们怎会猜不出点蛛丝马迹呢。”
秦璃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喊出了那个称呼,“爷爷,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又为何是我呢?”
老家主的目光欣慰,语带感慨,“若是你大兄还活着,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必会骄傲自得,然后让我有吩咐尽管说,他必会做到。而若是你的父亲在此,听了这样的话,必会吓得惊慌失措,然后向我问起府上真的已经这么不堪了吗?然后惶惶不可终日。也只有你,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冷静的思考,你再次让爷爷确信了没看错你。”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一个个牌位,“这些年我早已看明白了,秦家长房之中,你父亲虽继承了家主之位,但性情优柔,是个好人,善人,但只守成有余,如遇大事便会难以支撑。而到了你们这一辈,你们兄妹二人,你大兄志大才疏,是个富贵命,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只有你,为人聪颖,遇事果决,往往能一眼看中问题的关键,并且性子坚韧,敢于行动。这些年,我对你们兄妹二人的培养,其实早就已经有所区分了。”
秦璃回想起,确实不知从何时起,族里对自己和大兄,确实有些不同,自己十三四岁就开始独自掌管家中产业了,而大兄到了现在都还是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而之所以今日要这般,除了你的能耐爷爷很看重之外,却是因为,在爷爷眼里,任何人都不可信,相较起来,最可信的反倒是德妃和那位夏公子。而你恰恰是与那位夏公子相交最深之人。”
秦璃此刻心结尽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也彻底明白了自己和这些老一辈的家族执掌者之间的差距。
秦老家主并未直接地解释自己为何这么想,而是面露感慨,“阿璃啊,你和你大兄,甚至你父亲,都没经历过中京城权力凶狠的暗斗。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斗争,一步踏错,身死族灭,累世富贵化作云烟,昨日宫内座上宾,明日牢中阶下囚,而如今,爷爷又嗅到了几分以前的味道了。”
他看着秦璃,缓缓道:“爷爷不瞒你,我们秦家这十几年,走错路了。”
他的目光从最近的一排牌位上扫过,缓缓道:“秦家自数代之前,便一直是谨守本分,不过多参与朝局,这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安稳。但那些时候,我们秦家在宫里的援助从未断过,不是有贵妃便是有皇后、太后,抑或太皇太后。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强力的支援,出于名声以及不引起皇权忌惮的考量,我们才选择一心从商。”
秦璃点头开口,“秦家的退,应该是有底气的示弱,而非因为恐惧自保而畏缩。”
秦老家主点了点头,“若是没有了足以自保的实力,这就成了软弱可欺的象征。自打身为秦家嫡女的太皇太后薨逝已有十几年了,秦家在朝堂上几乎彻底没了支持,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和以往一样,惹来祸患是迟早的事!”
他长叹一声,“可惜爷爷也是在你大兄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明白了先祖们退这一步的真谛,也明白了这十几年我们秦家走错的缘由。若非如此,你大兄怕也不至于横死街头!”
秦璃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所以,爷爷是想让我跟德妃娘娘和夏公子结交,然后引他们为我秦家外援,为秦家作保?”
“回到一开始那个话题。中京城这些各方势力,一个个的都是居心叵测,我们秦家的财力是他们需要的,但我们秦家却又恰恰没有那个能力来守护这份财力,不管与谁结盟,都免不了被吃干抹净的下场。爷爷我想来想去,德妃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德妃的名声向来不错,这么多年对待属下的作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就连公孙敬那样的人都能安稳过下来,同时她的底蕴也差,与我们有合作的基础。”
“而最近,你与那位夏公子之间的合作,也让我们对他们的行事作风有了些了解,这样的人,志存高远,如果成了,或许我秦家又能安稳度过数十年。明日起,你可以以你个人之名,去联络于他,不让他对秦家生恨即可。”
秦璃旋即又不解道:“既然爷爷对秦相那边是故布疑阵,对德妃娘娘有意亲近,你为何又要进宫,让人将夏公子抓起来呢?”
秦老家主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哀伤,“丫头,虽然爷爷更看好你,你大兄死了,咱们得为他报仇啊!如果不这样,怎么将真正的幕后凶手引出来。”
“至于说对于这位夏公子。”他缓缓开口,“要想秦家倾尽全力跟他合作,在他和德妃身上押注,总要展露一下自己的实力。如果他们展露了足够的实力,我秦家的声势也就暂时能得到对应的保全。如果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那就只能说明他们不够资格坐上这个牌桌,自然不够资格拿到我们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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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缓缓过去,秦府的大门依旧紧闭。
因为秦玉文是非正常死亡,而且冤屈未雪,所以,秦家并未开放吊唁,只是用冰鉴将其尸首存放,以待来日沉冤昭雪后风光大葬。
而今日天色方明,两封拜帖便仿佛没看见人家闭门谢客的意思,不管不顾地递了上来。
户部尚书卫远志、礼部代尚书王若水,联袂而至,求见秦家家主。
两位当朝尚书齐齐登门求见,秦家似乎有些年没遇上过这等阵仗了,门房即使知道这二人为何而来,亦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而府中的回应也很干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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