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打见面以来从未有过的重话,让王若水身子一颤,景王亦是面露惶恐,但耶律石却怡然不惧,慨然道:“那是你朝中王爷没骨气,本王骁勇一生,又岂会惧你分毫!你若是诚心要谈,那咱们便还可以谈一下,若是要盛气凌人,仗势欺人,对不起,我大梁没有那等没骨气的奴颜屈膝之辈!”
夏景昀冷若冰霜的脸上,忽然如春回大地般再度露出笑容,“定西王为何一定要认定在下是在欺辱贵方,而不是在试探贵方诚意呢?如今贵国新帝继位,贵方还能有多大的权力,谈下来的事情还能不能作数,甚至于贵方是想急着回去在新帝面前邀功争宠以固地位还是愿意踏踏实实坐下来把事情说定,这都是让我们疑惑之事,本官稍作试探,不算过分吧?”
“哼!休要在此强言狡辩!”耶律石开口道:“我大梁皇权虽然更迭,但我等依旧会效忠薛家皇权,恪守臣子本分。而我们也相信,陛下会看得见我们的辛劳,不至于让忠义之士寒心。更何况这是我大梁内政,我等自有计较,又何须建宁侯在此枉做小人?”
夏景昀的表情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暗恼,“都说定西王是个沙场勇士,军功卓然,如今看来,这张嘴,可半点不输人啊!”
“我自问心无愧,大义凛然,说话自然就能硬气大声!”
“既然如此,本官就问你一句话,还要谈不要?”
耶律石沉默片刻,“建宁侯既然来了,干脆就划下道来,咱们看看能不能行,能行就签了,不能行,咱们一别两宽!”
夏景昀看着耶律石,笑了笑,直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孤身面对着眼前的三个北梁人,自信而从容地一笑,“那就谈吧!”
见到这虽千万人吾往矣般的气势,景王和王若水简直都不敢吭声,只有耶律石缓缓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在王若水和景王看来,许是双方之间进行的试探已经够多了,又或许是彼此拉锯的时间也都太长了,所以,这一次的会谈,定西王和建宁侯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谈好了最终的结果。
大夏放还六万俘虏,大梁一次性赔偿白银两百万两,不再支付岁币,大夏开放凤凰城,大梁开放怀朔城,以供两国商旅通商,同时双方朝廷互相保障对方商旅在己方国境之内的安全。
当建宁侯的手下叫来南朝的文书,写就和议,双方各自用印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这两份轻飘飘的纸,实在是太波折了。
目送着夏景昀带着人离开,先前还强硬而坚挺的耶律石忽然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吓得周围的人连忙围了上去。
耶律石带着几分虚弱地摆了摆手,涩声道:“没什么,就是硬撑了一阵,有些乏了,到底是老了啊!”
王若水连忙说着无用的废话,“王爷,您这是哪儿的话,您还康健着呢!”
耶律石没有搭理他,先轻轻挥手,让其余人都下去,就留下了两个副使,然后慢慢润了一口茶水,坐直了几分,看着景王,“殿下,老夫有个请求。”
亲眼见证了耶律石硬刚南朝,不辱大梁雄风的薛绎连忙道:“定西王请讲。”
“此间就咱们三人,老夫也就不藏掖了,与二位说两句心里话。老夫虽然对朝廷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但是如今新君继位,陛下是如何看待我这个先帝宠臣的,老夫心里还是没底啊!”
他缓缓开口,言语中仿佛又数十年风雪浮沉的积淀,“更何况,此番虽然和议达成,但终究要赔款、开商互市,若是在朝中那些在梁都安乐之人看来,这份和议的艰辛他们半点不知,只会觉得我们不仅寸功未立,更是丧权辱国,群议汹汹之下,届时陛下又当如何看待我们此行呢?”
“实不相瞒,当初陛下,哦,是先帝了,他吐血晕厥之后,便对老夫有过一些关于辅佐新君的隐秘交代,但是如今陛下是否知晓,是否信任,对老夫及耶律家又是何态度,都是一片茫然未知,一念及此,难免让人惴惴不安啊!”
薛绎再是不灵光,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定西王这是想让小王先行回去,向皇兄禀明其中关节,好明确皇兄的态度?”
耶律石似祈求般地握着薛绎的手,“殿下,你和陛下是亲兄弟,又从未有过夺位之争,陛下绝不会对你有所猜忌,也只有你说的话,他才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所以,有劳殿下,不吝援手啊!”
薛绎连声道:“定西王言重了,小王亦是使团成员,此番定西王之忠勇坚毅,整个使团之艰辛困苦,和议之难产,小王都看在眼里,此乃义不容辞之责!”
耶律石连连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依老夫之见,不如请殿下带着护卫先行,快马回到梁都,禀明陛下,老夫带着其余人在怀朔城等候,待陛下圣旨及金银送达,才好与南朝交割,再带六万雪龙骑一起回京。”
这倒不算是什么额外请求,肯定是要留人在这儿交割的,所以景王闻言也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干脆小王连夜出发吧!”
“雪夜风寒路滑,殿下明早与我等一道离开这烈阳关即可。”耶律石看着王若水,“王郎中陪同殿下一道吧,路上有个照应之余,回朝之后,万一陛下问及礼仪规制方面的事情,也能对殿下的话有个佐证,可好?”
王若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和底气,连忙答应。
得到二人承诺,耶律石站起身来,朝着二人一拜,“老夫代耶律家谢过二位恩义,在怀朔城静候二位佳音!”
二人赶忙又是一阵谦虚。
一番客套之后,院子渐渐安静下来。
但没有连夜出发的北梁人不知道的是,另有一队数百人的轻骑却在夜色的掩盖下,从烈阳关南门悄然出了城,然后在雁回关中,汇聚了三千精锐,再度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只不过,那一次是向北。
这一次,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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