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营外走去的路上,武人家庭出身的夏张氏壮起胆子小声问道:“敢问大人,为何要放我们走呢?”
护卫淡淡道:“你们家中有人立了功,县尊大人便赏你们一家免了劳役。”
立了功?
三人对视一眼,夏张氏立刻道:“一定是我家大郎!也就是他身强力壮,才能立下如此大功,救下我们的性命。不枉费我这么多年,辛苦培养,我的好儿子!”
她抚着胸脯,一脸欣慰,扭头看着女儿,“一定要记得这份活命的恩典,好好报答你兄长的恩情。”
看似说给女儿,实则是说给自己那个弟妹听的。
所谓穷文富武,以前夏景昀这一家确实比不得夏云飞家富裕,再加上小家碧玉的夏李氏也比不得武人家庭出身的夏张氏张扬利索,一贯性子柔弱些,闻言便虚弱地笑了笑,“嫂子放心。”
倒是女儿夏宁真这些日子共患难之下,勇敢反抗起母亲言语的错漏,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万一是二兄呢?”
夏张氏摇头道:“不是为娘乱说,不同情形需要不同本事。
就像你我在这儿多亏了你婶婶看顾一样,你二兄一个文弱读书人,还能活命就不错了,指着他能立功救命,你觉得可能吗?”
夏宁真哑口无言,三人便这么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到了营门口。
门外,两对父子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夏景昀也是第一次瞧见母亲、婶婶和堂妹的模样。
母亲是记忆中的柔弱模样,添了许多的憔悴。
婶婶日子过得好些,但现在也没了以前的骄傲,更没了丰腴。
堂妹,嘶,真漂亮,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狗东西。
从生死危机中解脱出来,夏景昀骨子里那种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历练出来的跳脱不羁开始慢慢显露。
夏景昀在打量着她们,她们也在打量着夏景昀四人。
三个女人齐齐看着夏云飞,朝他深深一拜,“多谢大郎/大兄。”
夏云飞愕然地看着三人,“你们拜我干啥?”
“大郎,这都是你应该受的。”夏张氏亲切地把着好大儿的胳膊,“你立下大功救下我们全家,我们不仅要谢你,今后也会好好报答你!”
夏云飞叹了口气,“虽然你们这样让我很开心,但是......”
他指着夏景昀,“这都是二郎的功劳,没我的事,你们得谢二郎啊!”
夏张氏如遭雷击,扭头看着夏景昀。
大伯夏明雄也捻着没剩几根的胡须,神色感慨,
“此番确实多亏了二郎,如非二郎聪颖,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要遭了大难了!”
夏云飞附和道:“是啊,父亲跟二叔都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了,没想到短短数日,二郎不仅让我们活了下来,还将我们救了出来。”
夏景昀微笑着扯了扯衣服,“伯母,我准备好了。”
夏李氏涨红了脸,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多谢二兄!”
夏宁真果断把母亲逼上绝路。
夏张氏一咬牙,旋即倒也真心实意地朝夏景昀说了声多谢二郎。
毕竟他们只是偶尔拌嘴,又非是结仇。
夏景昀连忙将她扶住,笑着道:“若非大兄一力支撑,我也熬不到这时候,都是一家人,伯母何必说两家话。”
夏张氏心头舒坦不少的同时,更是诧异,这个之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呆子,一下子开窍了?
夏李氏也上前,轻轻抚着儿子的面庞,目光既欣慰又心疼。
兴许是记忆融合的关系,夏景昀自然而然地开口,“娘,别担心,我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好了,闲话少叙,咱们赶紧回家吧!”
大伯身为家主,开口主持大局。
众人连连点头,接着便齐齐一愣。
他们的祖产在邻县,如今田宅钱物已经全部被抄了,哪里还有家让他们回!
从劳工营出来,身无分文,连找个客栈落脚都没法。
想到接下来就要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女人们忍不住面色惨白。
夏恒志强行安慰道:“暂时找个寺庙落脚吧,好在天气不热,先过一晚,明日我们出去找个工,看能不能有个住处。”
夏李氏也附和着丈夫,“是啊,怎么说也比在劳工营里强,至少不用受累。”
话虽如此,但这么一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能找什么活计。
等他们找到,会不会人都已经饿死了?
难不成还要去沿街乞讨?
想到茫茫前路,众人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刚刚脱离苦海的激动消失大半。
“夏公子!”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响起,马蹄声渐渐接近。
在众人疑惑又带着些惊恐的目光中,一个县中小吏翻身下马,看着夏景昀,
“夏公子,屋舍已经安排好了,您随我来吧。”
!!!
夏公子?
屋舍?
一道道目光震惊地看过来,夏景昀微微一笑,“先前将作监的张大人也赏了我十两银子。
我用这钱请县中主簿大人帮忙寻了一套小院子。
走吧,这下咱们是真的回家。”
众人的脸上登时都露出惊喜。
夏宁真美目泛彩,看着这位平日里只知之乎者也的堂兄,没想到在家族最困难的时刻,竟然是他挽救了大家。
稍稍耽搁了一下,一行人便互相搀扶着,迫不及待又步履蹒跚地朝着城中走去。
有县中小吏带路,进城时也没遇上什么阻拦,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挨着城墙的一处小院门口。
小院不大,压根就谈不上几进几出这种高端词语,只有几间房按照常规布局摆列着,但胜在便宜。
对眼下无家可归的夏家众人来说,有屋子遮风避雨便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夏公子,这是租契、钥匙,和剩下的银钱。”
小吏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递给夏景昀,夏景昀从里面挑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小吏的掌心。
“辛苦大人了,一点心意,莫嫌弃。”
一旁的伯母下意识地想要劝阻,一家七口就这么点钱,你还往外赏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小吏笑呵呵地收下,然后主动道:“夏公子可要采买米面被褥这些?
在下在城中多少有几分薄面,如果需要在下陪着去,怎么也能多省下些钱财。”
我头发长见识短......
伯母立刻将抱怨咽了回去。
对于小吏的提议,夏景昀自然同意。
他叫上他堂兄夏云飞,额外带上了他母亲夏李氏一道出门。
其余众人便留在屋里,进行打扫。
入夜,饱餐了一顿的夏景昀躺在浴桶之中,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彻底清洗干净的身子散发着从里到外的轻松,接着便是疲惫到极致的虚浮感铺天盖地袭来。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直到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他才不得不起身。
不大的院子,其余人一个都还没起,只有夏云飞搬了把椅子坐着。
瞧见夏景昀出来,他伸出手指在嘴边竖起。
等夏景昀走过来,夏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那你看着点,我去睡了。”
夏景昀一愣,“你没睡?”
夏云飞笑了笑,“都睡了,谁来看家啊!”
说完,他走进了屋子。
夏景昀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心头微微一暖,轻声一笑。
在凳子上坐下,他左手托腮,右手轻搓手指,默默思考着前路。
眼下最大的人身危机已经解除了,暂时不用为生死发愁,可以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未来的方向。
眼下大夏王朝,皇族东方氏,享国已近三百年。
如今正是崇宁二十三年,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皇帝,叫做崇宁帝。
夏景昀他们此刻所在的江安县,是大夏朝十三州之一的泗水州境内,建宁郡的一个小县城。
这个王朝的朝廷制度有皇帝、有丞相、有六部、有科举,有后宫。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要走什么样的路才是最稳妥的呢?
经商、务农、从军、进宫、流连花丛......
夏景昀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当初在劳工营,监工可以肆无忌惮地打杀那些劳工,而监工们又在管事面前卑躬屈膝。
管事在县令面前怂得跟乌龟一样,但宫里来的一位普通女官又能当着县令的面直接杀了他的心腹,县令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光着几日的境遇,便足以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依旧是以权力为核心建构起来的。
要想在这儿过得好,获得更高的权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直观也最光明的路径就是科举了。
用仕途改变命运!
正想着,一旁的厢房房门也被打开,父亲夏恒志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二郎,想什么呢?”
夏景昀微微朝旁一挪,让开位置,“我在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父亲,我记得秋闱快到了吧?”
夏恒志叹口气:“二郎,你考不了科举了。”
夏景昀心头一沉,忙问道:“为何?”
夏恒志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虽然免了劳役,但犯罪之名仍在,按照大夏律法,犯罪之人直系三代之内不许科举。”
他黯然长叹,“是我们害了你啊!”
夏景昀呆坐在条凳上,心头闪过纷乱的念头,科举之路断了自己还能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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