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席间,夏景昀和薛文律同坐在主位上。
万玄明领着一帮权贵子弟坐在了左手一侧,北梁众人和其余如李知义徐大鹏等人坐在了右手一侧。
各自落座之后,夏景昀微笑问道:“看你们方才热火朝天的,都聊什么呢?”
万玄明正待说话,薛文律就已经抢先笑着答道:“正说起建宁侯为贵国屡立功勋,却在朝野之间赞誉不多,于是有不少人在为您打抱不平呢!”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笑,仿佛是老友相聚的随口闲聊一般。
来了南朝中京已有多日,他还未曾与这位南朝年轻一辈所谓的第一人有过直接的接触。
但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他倒是知道不少,不仅崛起之经历堪称传奇,而且入京之后,先斗首富之子,再与权相争锋,最后在绝境翻盘太子,以弱冠之龄跻身中枢,声望直达巅峰。
但是,这当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就是被外人胡乱吹嘘对象的薛文律持着深深的怀疑。
尤其是在见过了白云边这种所谓的南朝俊才之后,这种怀疑更是达到了顶峰。
那种无赖贫嘴之人都能窃居高位,安知这夏景昀不是又一位沽名钓誉之辈。
不过眼下这都不重要了,南朝北疆中路和东路防线相继崩溃,南朝军魂所系的无当军在劫难逃,十五万大军如高山压顶,大势在大梁,同样也在代表北梁的他的身上。
那些南朝勋贵的后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软弱和立场,若是能借着这个势头,将这位的风头压下去,那便是自己在南朝最便捷的成名之路。
在白云边那狗贼身上受的憋屈,都要在这夏景昀身上找回来!
而后再带着名利双收的结果,风风光光地回朝。
所谓南朝双璧,父王收拾姜玉虎,本世子收拾夏景昀,这才叫上阵父子兵!
就当他在脑海中转着那些纷繁念头时,夏景昀仿若不识其中凶险般轻轻一笑,“世子这就是说笑了,本侯是立了些功劳,但朝廷已有封赏,至于其余的,各花入各眼,何必强求呢?”
薛文律心头一喜,果然不过尔尔,上套了!
“所以,建宁侯也觉得他们少给了你几分应得的赞誉?”
夏景昀轻笑一声,反击道:“世子对此似乎很看重?莫非贵国之风气,与我朝还大有不同?”
“这是自然。”薛文律自傲地点了点头,看着众人,朗声道:“在我大梁,朝廷与万民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人。凡雄壮之人,民皆赞其义勇,而朝廷嘉其军职;凡智谋之士,民皆颂其聪慧,而朝廷擢其官位;于是八方来投,万民力助,文武之道,蓬勃而生,善战者繁,善政者多,英雄不使其埋没,俊才必使其得用,经年累月,国力日上,自然兵强马壮,民富国强。”
薛文律侃侃而谈,就是要借着如今的赫赫兵威,在这帮南朝青年才俊心中,种下一颗北梁非是蛮荒,更是“吾乡”的种子。
至于成效如何他不管,有一两个被他拐走都是赚,就算一个也没有,这番话传回大梁,也必能得记一功。
而下方堂中,在一种慕强心理的作用下,竟有不少人信了他的邪,听得一脸心驰神往,好似在大夏暂且还郁郁不得志的他们去了北梁就立刻能飞黄腾达一般。
夏景昀的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正待开口,门外匆匆跑来一人,朝着夏景昀一脸埋怨道:“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夏景昀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无奈,“你跑来作甚。”
一旁的薛文律登时跟吃了苍蝇一般,无语道:“白大人,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白云边摆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这等好戏绝对不能错过。你们聊你们的,我今日不插嘴。”
说完他看着万玄明,“万公子,本官坐哪儿啊?”
你站着,站哪儿都行!
万玄明心头暗骂,但却只能站起身来,恭敬道:“白大人且坐,在下再寻个位置便是。”
白云边倒也不推辞,好在万玄明旁边的人也识趣,纷纷挪了挪位置,鸿胪寺卿也赶紧亲自加了案几和坐垫,让万玄明也挨着坐下。
“说到哪儿了?你们继续。”
对面的耶律文德心头冷笑,开口道:“方才世子殿下说了,我朝人尽其才,文武并举,英雄必不埋没,俊才必得其用,不使得庸人窃据高位,而贤能不得伸张。”
“哦哦!”白云边点了点头,一脸由衷的赞同,“这话应该不假,不然也不会派你们三位来出使。”
耶律文德瞬间僵住,徐大鹏等人辛苦憋笑,而另一边的勋贵子弟们则默默低下了头。
夏景昀一边暗自感慨白云边这张嘴是真该撕了,一边则佯怒道:“乐仙兄,今日诸位齐聚,本侯前来,也是受了万相之托,前来旁观欣赏的,今日还是要稳重些。”
白云边拱了拱手,“好好好,本官专心吃喝。”
夏景昀这才看着薛文律,微笑道:“世子殿下所言,倒是令人向往,但本侯却以为,一国之事非止于文武,亦当有礼法、道德,所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若仅有智谋之士谋算于内,勇猛之将征伐于外,泱泱大国,如何得安?势强则掠于外,势弱则榨于下,其与兽群何异?”
“哈哈哈哈!”薛文律放声一笑,“建宁侯功勋卓著,在下本以为自当洞悉世间弱肉强食之本质,何故做此迂腐之言?”
他慨然道:“想我大梁,占地广袤,兵强马壮,从属之国数十个,控弦之士数十万,虎视天下而囊括宇内,一朝发难而天下莫之能御。兵戈之下,所谓礼仪道德,何堪一击?试看今日之饮马原,胜负操于谁手?大势又当如何?”
夏景昀听完,却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看着下方众人,“今日乃是诸位齐聚议事,诸位对世子殿下之言有何看法呢?”
“侯爷容禀,依在下之愚见,北梁兵戈之盛,的确远胜于我朝,说明其政其制确有可取之处。”
“在下亦是赞同此言,治国如为人,当初建宁侯在我国子监迎春宴上有言,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如今我朝为礼法所缚,孱弱难当。大梁既强,我等自当虚心学习。”
“此言大谬!诚如方才建宁侯所言,大国之政,非只征伐侵略,更有教化子民、抚育百姓、肃清廉政,大兴礼教等等。我朝中原正朔,泱泱大国,何须舍本逐末,而学化外之民?”
“你这话才是无知而狂妄!如今已是什么局面了?还沉浸在虚妄的梦境中不可自拔呢?我们既是泱泱大国,为何在两国之争中落败,还不值得我们好好反思反思吗?”
“是啊,曾经我们威服四夷,万国来朝,但如今,我们先丢雨燕州,再败于饮马原,在内还有烽烟处处,我们还不反思,还要自大,不好好想想这国到底怎么了,未来必然还会有更多的失败的。”
“向强者学习并不可耻,抱着狭隘的自大和狂妄,拒绝向优秀的事情俯身,以至于自己愈发落后而虚弱,这才是真正的可悲!”
“大梁已经为我们的前路上点起了明灯,我们若是还沉浸在软弱而繁华的虚妄中,迟早要遭到更大的打击!”
下方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但零零星星的支持,总是被仰慕北梁支持学习北梁的人所压制。
夏景昀默默听着,心头轻轻一叹,自己来这一趟果然是没错。
这些未来都将走上朝堂的年轻人,本身心智就还不够成熟,若是就这般被夺去了心智,对未来的大夏而言,将是一场灾难。
他记忆中的灯塔的旧事,或许就又将再度上演。
他看了一眼笑容得意而自信的薛文律,轻咳一声,转头望向众人,“诸位之言,各有道理,但我有一言,也想请诸位听听。”
众人闻言立刻收声望来,不只是因为夏景昀显赫的身份,更因为他的确在过往的事迹中积累了极强的声望。
不论是期待还是嫉妒,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位年轻一辈第一人,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薛文律也笑看着他,夏景昀的声望越高,将他踩下的收获就越大!
“当今天下,南北争锋,边陲之地,小国林立。世事纷扰,形势复杂,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里故步自封诚不可取,但数典忘祖,背弃先贤,全盘否定己身亦不可取。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方为正道。”
他看着众人,“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断了自己的根和脊梁,我们没那么差,别人也没那么好。”
“既然我大梁没那么好,贵国也没那么差,那两国交兵如今为何屡屡失败?建宁侯莫非是不想承认?”
眼见着夏景昀的话,让下方诸位的神色都有了些变化,薛文律有些不够风度和客气地插话打断。
白云边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鸿胪寺卿,神色既带着几分嫉妒又有着几分无奈道:“我劝你准备好纸笔,可能是你的一场机缘。”
鸿胪寺卿愣了愣,但连忙悄悄起身。
夏景昀洒然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贵国也曾被我朝打得丢盔弃甲,破梁山之名如今亦不为贵国所承认。一战之事罢了,何至于动辄开始反思起国体来了?”
薛文律摇头轻哼,“建宁侯此言大谬,我朝当初一败,便痛定思痛,新皇登基之后,便厉兵秣马,终有了今日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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