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两个人走在街上,其实并不奇怪,不过是两个品貌不凡的男子,一个气宇轩昂,另一个眉目清秀,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偷偷用眼角瞟他们的姑娘少妇一定不在少数。可是今非昔比,昨天征兵的一到,今天的街上明显萧索许多,店面关了大半,成年男子都不做生意了,连小男孩都少,只有些老妪提着篮子摆小摊。
秋风吹着衣衫,风兜了满怀,两个人信步走了一条街,内心都有感慨,可是又谁都不说话,转向下一条街继续步行,看到一间玉器店开着门,便一起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个走起路来已经颤颤巍巍的老人,店里伙计操外地口音,老人没有儿女,早在乡下买了人替他服兵役,小伙计名字不在册,这样的组合做生意还算安全。
“两位公子,选玉吗?咱们这有正宗的滇玉,您看这些玉佩,”小伙计很热情招呼,声音却压得低,急急摆出一些挂在腰间的玉佩,“一看您二位,就知道器宇不凡,是翩翩君子,戴金戴银都失了身份,只有玉才能和二位相配。”
“是吗?”金羽笑着看看他,“那么为什么拿这些破石头糊弄我们?”
“公子说笑了……”伙计讪讪笑着,却把东西收了进去,把他们迎进内间,匆匆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的盒子来给他们看。
“贤弟觉得如何?”金羽闲闲扫一眼,抬眼看了看白灵月。
“依小弟看来,这些比外面的破石头强一些,但是也还是石头罢了。”她淡淡作答。
这时候老人闻声从里面颤颤走出来,手里拿了两个檀木盒,一长一圆,缓缓放在桌上,坐下,说着:“这世道不好,说不定哪一天就做不了生意了,难得今天有人识货,我就把店里的宝贝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盒子打开的时候,白灵月倒吸了口气,她的生活虽然一向简朴不太讲究,但实际上是非常懂得雕刻材质的,而面前这两件东西,就算是再不识货的人也知道是好东西,一支玉笛,一支女子发簪,都垫在软绸之间,玉色翠绿剔透,毫无杂质,美得脆弱而惊心。
金羽先是拿起发簪看了看,那玉簪整个是一朵牡丹花的造型,雕工及其精美,看仔细了,才拿起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手指微动,悠扬的笛声就飘了出来。玉笛细长,上面雕着山水,金羽细长的手指固定着它,相得益彰。白灵月静静看着他,待他吹完才说:“是把好笛子,你吹得也好。”
“你懂音律?”
“不懂,但总能区分好坏。”
“想来钟子期也不会弹琴,可是却能听出俞伯牙琴中的情愫,贤弟也是我的知音,能不能明白我刚刚笛声里的情感呢?”
是,爱慕之情吧,她不说话,心里有一些羞怯,想这个人真是讨厌,如果她不是以男装示人,他对她的调戏岂不是要让所有人知道?
金羽见她耳根微红,就笑起来,笑着对老人说:“老板,把这两样东西都包起来,回头我叫人过来取。”说着又拿起玉簪,对白灵月说:“这个送给贤弟,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子,可以转送出去。”
“我不能收礼物!”她忽然站起来跑了出去。
“灵月,灵月你怎么了?”他追出来拉住她,“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礼物?”
“我……我不习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咱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灵月,我没有恶意,只是一件小东西而已。”他依然拉着她。
“那两件东西确实不错,你要买下来也很好,玉笛很适合你,发簪可以留着送给别人。”她低着头挣脱他,自顾往回走,感觉到他跟上来,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金羽没有计较她的古怪,两个人回到酒楼,里面没有客人,白灵玉已经来了,在楼上隔间里面和龙彬说笑。见没有生意,金羽让伙计们关了门,四个人点上灯围坐在一起,又是一夜好光景。
“查了黄历没有?选个日子把婚期定下来吧。”金羽淡淡看着白灵月,没被注视的两个当事人则都低头有些脸红。
白灵月也只是轻轻笑,说:“下个月二十是个好日子,时间也合适,可以准备准备。”
“那就这样定了,”他举起酒杯,“正好那个时候我也该回来了,你们两个别害羞了,一起喝一杯!白家,要什么聘礼?”
她看出他是开玩笑,于是说:“叔叔婶婶暂时无法回来,一切都由灵月说了算,我当然说多多益善,不过灵玉的嫁妆我也会上心,不会让我妹妹受委屈的!”
“姐姐,说这些干什么!”白灵玉红着一张脸,拽着灵月的袖子,头埋到胸前。
白灵月和金羽同时大笑出来,灵玉难为情,转身跑了出去,龙彬在后面追,于是隔间里面,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忽然之间连烛光好像都安静了,气场微妙的变化着,两个人瞬间哑然一下。
“你要走?”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她很敏感,因为他刚才说龙彬婚期的时候会回来,就猜到他要走了。
“是。”他也直视着她,点头,“中秋恐怕回不来,重阳应该差不多,最迟他们婚期我也会赶回来,等我,好吗?”
她也微微点头,上前握住他伸出的手,却感觉有些遥远,老实说:“我们好像互相都还非常不了解。”
他握紧她的手,试图让她信任,说:“先别问我去做什么,去哪里,好吗?下次回来我会告诉你。”
“好的,那么下次你回来我也会告诉你一些事情,我们来日方长。”她压制住自己的重重心事,对他微笑。
他也笑出来:“来日虽然方长,可是今朝的酒还是要今朝醉,不知道今天的酒是什么呢?”
她大大笑出来,从后面拿出一小坛酒,装了一壶端上桌,说:“这个酒味道可能还薄,但是工艺有些特别,我先尝一下。”说着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抿上一口。
“工艺有什么特别之处?”
“酒曲是我在自家作坊里亲手制造,精选高粱、大米、玉米三种粮食,按照不同的配比进行酿造,从淘洗粮食开始每一道工序都是我亲手完成,没经过任何其他人的手,封口之后埋在花树下面保存,只做了十小坛,今天起早挖出来了这一坛。其实只酿了两年,味道还是很薄的,但是这样酿出来的酒比普通酒要香一些。”
金羽听了这样的解释,双目晶亮,拿起桌上她已经喝了半盏的酒杯,就着喝光,回味一下才说:“我明白了,这个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全都是你的味道,喝这个酒我一定会醉。”
在他拿起她的酒杯的时候,她的脸就已经红了,听了这个话就更加厉害,顾左右而言他:“再酿几年味道会更好,我酿酒的手艺得我爹亲传,一定不会错。”
“这酒有名字吗?”
“还没有,要不然你给取一个?”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这样,下次回来一起告诉你,怎么样?”他又喝掉一杯,闭目细细品味,感觉这并不是他喝过的最好的酒,却是最合口味的。
“用这么久的时间想,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她戏谑。
“灵月,你总是让我惊喜,似乎,是老天专门为我准备的,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开你的手。”他目光灼灼。
白灵月却有一些闪躲,笑笑:“不要憧憬太多,希望你有命活到三年后,尝尝这种酒酿到第五年的味道。”说着给他斟酒。
“没有问题,那个时候我喝的应该是自家娘子酿的酒了吧?”他面色竟有一点无赖。
她被他这个样子搞得哭笑不得。
金羽没有多喝,他要连夜离开,不能多做耽搁。时辰快到的时候,他才缓缓站起身,慢慢将白灵月拉进怀抱中,轻轻抱着,两个人心跳都非常快,谁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话。她轻靠在他的胸口上,脸烧得灼热,浓浓伤感忽然笼罩全身,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强烈的宿命感跟着席卷而来。她对自己说,白灵月,认命吧,把自己和他放在一起,他会打乱你的步调,改变你的人生,但是你,不会舍得离开这个人。
“好好等我回来,我会尽快。”他在她耳边喃喃,声音同样伤感。
“好。”
他轻拉开她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吹一曲笛子给你听,好不好?以后每次想你,我都可以吹这支曲子。”
他拿出了白天买来的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修长的十指在孔洞间微微跳动,说不出的优雅迷人,而这只悠扬的笛曲,每一个音都敲击在她心底,成为最深刻的记忆,她看着他,目光已经充满眷恋。
一曲终了,他收好笛子,又拿起那支发簪,问:“真的不要吗?”
“你替我收着好了。”她换了委婉一点的说法。
他淡淡笑,接着说:“就算是不接受我的礼物,至少留给我一点你的东西,也好让我睹物思人,可以吗?”
她想了片刻,毅然解下腰间的佩玉,递给他。他也愣了一下,把自己的佩玉解下来与她交换。他的玉碧绿无暇,上面雕的是层层云纹,而她的玉底色洁白,上面有黄色丝络样的天然花纹,这似乎是一件极轻的礼物,但是他们各自都知道,这后面意味着什么。
金羽最后终于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吻淡淡烙在她额头上,浅浅的触觉。看着他上马离开的背影,她的心仿佛漂泊在云端,又仿佛坠落到深渊,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祈祷,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自己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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