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能做的事情不多,两个女人还是一刻不离地看着他,想办法给他减轻痛苦,只是偶尔轮流睡一会儿,无暇他顾。白灵月确实不能再去想萱萱的离世给她的痛苦,只是有时候,她帮他擦身上层层的冷汗,喂他水和一些粥的时候,看着他一脸病容微睁开眼睛望着自己,会不经意地想起,她上一次这样照顾病人,是和金羽定情的时候。金羽自从杀了那个阮家人之后,就被命令回家闭门思过,也就是被全面软禁起来,她得不到云天方面的消息,可是按照这个趋势来看,下一次开战的主帅很有可能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呢?这个时候她也没办法想这些事情了。
吕弈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毒发是一天比一天症状严重,她们这几天又试图通过药物和银针使他的感觉变得迟钝,要不然人的身体真的是不可能受得了紫岑毒发的,加之吕弈自己对痛苦的忍受力也很强,白灵月以为这样总可以把症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了,可是还是有意外。
他所经历的是一场生死考验,他经常被来自身体里面的疼痛折磨得一丝力气也没有,那些突如其来的穿透心脾的痛,真的不是常人能够忍受,饶是他从小就经受非人训练,仍然会忍不住产生轻生的念头。痛却还不是最难忍的,而紧接着从痛的巅峰里面钻出来的痒,才最最难以忍受,那仿佛是深入骨髓的,每每让他想要撕碎自己。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痛从胸口弥散开来,他强忍着不动,汗水已经从身体里面渗了出来,而痛到极致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尖钻出来,直抵天灵盖,瞬间仿佛万条虫蚁在体内啃噬。理智再也起不了作用,拳头忍不住狠狠地敲在胸口上,胸腔空荡荡地响,外面的疼似乎可以分散体内的难受,一拳砸下之后手指在胸口上抓出血痕,他马上补上第二拳,几乎要把胸口捶出洞来。
这时候白灵月本来歪在一边小睡,是景郁盯着他,见他这样她又没力气阻止,只能赶紧叫醒巨子。白灵月来不及多想,马上上前抓住他的拳头,他几乎本能做出反应,一把把她扬了出去。她没有防备,大呼一声,飞出去一丈多远翻身才站稳,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针囊,毫不犹豫封住他手脚的穴位,让他无法再支配四肢的动作。可他仍然被痛苦控制着,没有理智,四肢不能动身体却止不住发狂地腾起来,试图通过每一次撞击床板排解痛苦,眼看着床都要被他撞塌了。
“实在不行就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吧,这样他会伤到自己。”情急之下景郁提议。
白灵月又在他身上加了几根针,让他连腾起来的动作都难以完成,才回头看一眼景郁:“你觉得绳子捆得住他?他暂时动不了,你看着,我出去找铁索。”
她们真的用铁索把他捆了起来,白灵月撤掉了控制他动作的针,因为那些针会阻碍气血流通,不利于解毒。而此刻吕弈的痛苦也过去了一些,意识恢复一点,只是全身都没有力气,微微动动身子,铁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微睁着眼,用虚弱又急切的目光盯着她,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说:“一会儿过去了,我就帮你解开。”感觉到他微微勾了勾手指,她把另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上,缓缓注入真气,帮助他渡过难关。
痛痒的折磨消退了一些,他就累极睡过去了,最近总是这样,睡着,疼醒,少有其他状态。她看着他虚弱的睡颜,轻轻把铁索解开,试试他的体温,景郁已经把绞好的布巾递过来,她接了帮他擦着满头的汗,低声问:“是不是情况又严重了?前些天他还没有这样不能自控!”
“这已经是第六天,紫岑之毒是鲜有人解开的,所以记载很少,传说中痛苦会在第一个周期的最后一天到达顶点,有人说是五天,有人说是七天或者九天,依中毒深浅而定。现在来看吕将军至少要熬过七天才能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之后恢复的过程缓慢,一般来讲是七七四十九天或者九九八十一天。”
“那么也就是说,他明天会更痛苦?”
“是。”
到了第七天上,她早早就用铁索控制住了他的行动,但是吕弈也没有用得着这些控制,他在疼痛来袭之后直接进入了深度昏迷。钻心蚀骨的痛痒感变得不真实,一切都远离开了,这感觉真好,他想到的是自己这一生的虚无,他没有父母,他是吕晋手里的一颗棋子,被训练来为吕家的兴盛护航,他以为姐姐对他不错,但她不过是利用他看不起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只是这样一天天活下去,被毒药控制,痛苦又卑微,直到她出现……她和萱萱真的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幸福,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他想要守着她,一辈子守着她,可是萱萱死了,就像是他生命里任何美好的东西一样,都是转瞬即逝的,而她,她爱的本就是别人,她永远不会爱他,如果他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没有负担地找回自己的幸福呢……
“心跳和脉搏都越来越弱,他在放弃求生!”景郁紧紧盯着白灵月。
“有什么办法?”白灵月捏着他渐渐变凉的手,驭动自己的真气在他体内运转,可是她已经感觉到他排斥的力量,她抵不过他,急得快哭出来。
“这时候只能靠他自己,你试着跟他说点什么,让他不要放弃!”这真的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个时候任何办法都得试试,她冒险撤掉了铁索,手掌没有离开他的胸口,另一条手臂抱着他趴在他耳边不停说着:“子棋,你不能放弃,这是最后一关,你要挺住!你想想,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你不是答应我,要为我活下去吗?你好起来,我答应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
吕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听到了这些声音,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痴心妄想的梦境,但是他的耳边,确实充满着她的召唤,她在叫他,要求他不能放弃,他也确实答应过她会活下去。不,不能死,他死了,那么多事情她怎么能一力承担?他死了战场上南方就是大势已去,到时候她就要沦为阶下囚,他怎么能死?他要解毒是为了让她好起来,不是为了让她难过的,他怎么能死?咬着牙拼命让自己回到现实,痛苦又变得剧烈而真实,身体仿佛不被自己支配,但是他的脑子忽然清明了,觉得这一切并非那么不能忍受,也许是因为她注入的真气帮他抵御了一部分痛,也许因为他是这样被她半抱着。
拼尽全力,他终于说出话来:“我不会死。”声音很微弱,幸好她的耳朵就在他嘴边,她身体微震了一下,却没有起来,仍然抱着他,身上的力气却都卸掉了,趴在他身上,竟然嘤嘤地哭了出来。就在刚才,她以为他真的要死了,那种恐惧真实地袭上来,她才发现吕弈对她其实也是这么的重要,她这么怕他死,所以那些话不完全是权宜之计,她在这一刻是真的想要跟他走下去的。
“别哭,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行吗?”他的声音还在颤抖。
她抬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很认真地盯着他说:“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
虽然并不是我爱你,但是因为这一句话,足以让吕弈无比强悍的神经再强悍一些,抵受得住任何痛苦的折磨,他不能死,她还在等着他,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怎么能结束?接下来他的状况稳定了许多,也幸好到了第七天已经到达极限,也就是说他的康复需要四十九天时间。
疼痛变成了一种习惯,他抵抗起来倒是一次比一次没什么,吃饭睡觉的时间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白灵月和景郁仍然是好好照看着他,但是他和白灵月之间还是细微地多了一些亲昵,甚至并不避讳被景郁看到。景郁对于巨子大人那一天为了吕弈恢复求生欲望说出那样的话,还是很惊讶的,而她会哭出来她就更惊讶了,解毒成功的话他就是一个健全的男人,难道他们真的会做夫妻不成?这事情她当然管不了,但是她已经隐约感觉到,白灵月的心软和冲动,有可能会成为她自己,乃至墨家成就一些事情的障碍。
情况是越来越好了,吕弈卧床时间太长,对自己的状况把握不是很准确,白灵月和景郁又都非常乐观,这天是第二十六天,他提出想到院子里走走,两个女人觉得阳光不错也没有风,白灵月就扶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结果是这天晚上他就开始发烧,高烧不退,身体里面的疼痒本来已经慢慢消退,这下又开始剧烈,景郁开了两服药,折腾了两天两夜,烧终于是退下去了一些,人却也虚弱到不行。
晚上白灵月让厨房熬了点好消化的粥,端进屋里来放下,先试了试他的体温,感觉不是很烫,才帮他把枕头垫起来,说着:“幸亏是有惊无险,不敢再大意了!”
她的身体和他贴得很近,温软的胸口就在眼皮底下,他忽然感觉烦躁,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尽管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还是很不习惯,别开目光转移思绪,说:“阿络,其实在你面前病成这样,我觉得很丢脸。”
她被他逗笑,端了碗过来,舀起粥来自己试试温度,才递到他唇边。其实是很丢脸,连吃饭都需要喂,他现在手拿东西会抖,什么都难以自己做,虽然是暂时性的,可还是很难过。
“你知道吗?现在的吕弈在我看来,比以前的要强大许多,你现在是为了解毒搞成这个样子,可是你以前都不想解毒。”她看着他微笑。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不会想让自己成为强大的人。”
她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羞赧,垂下目光舀粥,抬起眼睛的时候强作无所谓,说:“花言巧语的机会以后有的是,现在吃饭!”
她再垂下目光,那动作背后掩饰的不安他看了出来,问:“出什么事了?”
“北方,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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